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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毒药!”他面沉如冰,孩子却吃吃地笑了、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双眼笑得两弯月牙儿也似,被长长的睫毛半掩着,恰是九月初三夜里草叶间上两点翡丽的露,“不过是小虫儿的粉末。你……不是要做大侠?再救他们一次,功劳不是更多?”
“你……不是要做大侠?”那几个字轻飘飘地说出口,可是轻飘底下沉重的是怨恨。
叶辰心上一震,咬了下嘴唇,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他垂在身侧的那一截玉白手腕和腕上还渗着血的伤口,沾了血迹的蝴蝶胎记愈显得清晰,几乎就要离体而去。他叹息,垂了眸子柔道:“孩子,你……去擦干净,自己去,好么?”说着,解了他的穴道。
众镖师早已噔噔后退,不好退出屋子,只挤在门口。十几条汉子,围成了巴掌大的一团,只射向孩子的目光恶狠狠地长了刺似的过去,道道都比刚才更怨毒十倍,可究竟没一个人前进一步。
孩子活动两下手腕,突地嬉笑起来,拣起地上自己的竹板有板有韵地敲打:“说行侠、道行侠,你登场来我方罢。涨红了脸儿做关公,抹黑了颊儿扮夜叉。争了权势夺声名,朋友骨肉全甩下。说什么仗义为人、都是假!”
说着,笑着,他已几步走到镖车旁去,然后回头看着叶辰诡秘一笑:“你要做大侠,不是么?我给你机会!”那眉那眼突地阴暗起来,藏在睫毛下的一对眸子,却是鬼火一般的亮一般的摇曳。
“你!”叶辰才开口,孩子手中竹板猛地向地上一摔,“轰”地一响,浓烈的烟雾立时弥漫起来,只是眨眼功夫,那镖车那孩子便被烟雾整个掩住。
所有的镖师都挤向门口,被撞裂的门扇轰然倒地,凛冽的风夹着雪片扑进屋中,将烟雾卷得四处飞散,镖师们闭住了呼吸纷纷抢出门去,只有风声肆虐,毫不忌惮。
烟雾散处只剩下镖车,那孩子已然不见踪影。叶辰呆了一呆,松了手上抓的一把墙皮迅速掠向门口。
屋中央的火堆挣扎两下,终是被风雪盖得只剩下一缕青烟。
银光一亮,是刀风,同时还有李罕的声音:“叶公子留步!”五把刀合作五瓣梅花,刀尖是丝丝的蕊、刀锋是瓣上韧韧的痕,织网、夺命!
半空中,叶辰无处着力,左手空里虚击一掌,借反力侧身,右手探入腰间,只听叮叮当当一串脆响比盛夏雷雨尤是密上三分,再见彩虹出岫、击破刀光杀影,一条青影乳燕穿林般轻巧、落处已在三丈之外。刀光未寂,卷卷如海浪不绝,一叠一叠迫到近前。身形再翻,叶辰半空里又是斜掠三丈。
长嘶撕破风声,黑马似是暗夜里的一抹幽灵,倏忽而至。叶辰一笑,半空再次虚击一掌,横移两丈,三次空中转身,正是雪山派轻功绝技“阳关三叠”。他翻身正落上马背,探身挥剑,绵软的剑身迎风而坚、逆风而软,一旋一盘,收拢、架住袭来的五柄钢刀,手腕一抖,拂雪沾衣似的轻盈,却见对面人踉跄后退,更有人收脚不住坐在雪中。
黑马噗嗤嗤打着响鼻,原地踏蹄,一脚便要踩落,叶辰急道:“黑皮住手!”
碗口大的马蹄在那人头上一晃而过,然后落地,嗒嗒后退几步。一声长鸣,黑马已经人立而起。在马蹄下拣了性命的那人依旧坐在地上软着,张开的口半晌合不拢。
李罕扑通跪在一地雪白之间,有些佝偻的老者在镜面也似的雪地里刻下焦黑的一痕伤,他再叫:“叶公子!请留步!”声已嘶哑,几带泪意,花白的发在风里猎猎地舞。
茫茫雪野,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白,风里的雪不再是千树万树的轻薄梨花,只作了燕山雪、大如席。
叶辰勒了缰绳下马,道:“前辈,我不走,你那镖车,应该没有丢了什么。”说着,拍拍马头,柔声道:“黑皮回去睡吧,我还有事!”那马低头在他胸前蹭蹭,又向众镖师斜了一眼,意带威胁,然后转头回了棚子。
众人哭笑不得,回头见叶辰已经当先转回,正俯身去点地上的余烬。
破木板堵好了门窗,火又燃起来,只是有些恹恹的。叶辰暗急,这远近并无他人,那孩子虽然使了个障眼法顺利逃走,可是这风里雪里他小小一个孩子又能到哪里去?只怕他是再不肯回到这里来,那么就由着他生生冻死在外面?
李罕再一次扑通跪在叶辰面前,后面高高低低的汉子也随着跪了一地。叶辰只得过去搀扶。
李罕拼了全力跪地不起:“叶公子,硬要公子留下实在对不住。小老儿知道公子非是那起歹人,对公子也并没有一丝怀疑,只是这镖车封条已坏,我们就这样一路送了过去,到了地头儿也只怕是白辛苦一场。拿不到镖银、损了远威镖局十几年的名声是小,但若要赔起镖货来,镖局里百十口子人都要家破人亡,多少小儿小女也便流落街头,同刚才那小乞儿一样。到时候,又有几个能遇到公子这样的好人呢?”
叶辰扶了李罕起来,却也知道他所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担心那孩子……他强自按捺道:“前辈想怎样做?”
李罕态度愈显恭敬,既然强留不得,那么软求该是合着叶辰的性子。他接着道:“公子自不会动镖车里的东西,那孩子虽然心狠,却也不过是个孩子,何况这风雪恁大,他拿了也走不远。小老儿想请公子亲自监督我们开了镖车验货、封箱,为日后做个证见。公子是雪山派顶门大弟子,身份地位尊崇,日后必是一代大家、前程无量、人人尊崇,所以今日这事,也只有公子出手才得解决。到了地头儿小老儿自会向货主说明情况,若再有了公子亲自封箱的证明,料与货主亲自封箱也相差不多,我们这一趟也就不会白费功夫。公子举手之劳便救了我远威镖局上下百口,小老儿日后为公子焚香祷告,保公子……”
“前辈请起!”叶辰一较力硬将李罕扶起,阻了他口沫横飞、天花乱坠。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也再无别的法子可想,只好先开了箱子看看情况再说,他又怕箱子上有那孩子涂抹的毒物,便要众人旁边看着他亲手开箱。
“吱扭扭”箱盖敞开,却见箱子中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金黄的——稻草,根根都还带着阳光的气息,显然是今秋才收的好稻。
“啊——”李罕连连后退,支撑不住被众人扶住,他抬手指了那些稻草,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余下众人也成了庙里的泥菩萨,面面相觑。
叶辰笑了笑道:“前辈莫慌,看样子真正的镖货应该就藏在这稻草下面,这些稻草该是货主亲自放进的,如此整齐,该是没有动过的才是。不知前辈带了笔墨没有,晚辈这就修书一封,证明今日之事,再写了封条封箱即可。”
李罕也镇定下来,点头道:“好,全凭公子安排。”令人开了包袱拿了随身笔墨出来,研墨让叶辰书写。叶辰笑笑,既然不方便问镖主是谁,也就不需要写那些谦词,详细说明今日之事及开箱子所见,并写了封箱过程,将那信放在稻草之上,闭好箱盖,又书了封条贴好。
李罕率众镖师连连称谢谢,叶辰笑道:“举手之劳,晚辈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帮得上忙,但凭心力而已,老丈不必客气。”
李罕忙道:“公子客气!六子,把那坛酒也搬出来,让叶公子喝个痛快,对了,叶公子的尊……马也……”
“啊!”一声惊叫,只叫到一半就哽住,是极度的恐惧——恰是那小乞儿的声音。
第4章
那孩子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双手攥成紧紧的拳,但是丝毫不敢动弹,细碎的牙齿咬着本就血肉模糊了的唇,渗出的血色在唇边结成渐多的艳色冰茬儿。
黑马碗口大的蹄子端端正正踏在孩子胸口,硕大的马头低下去,喷出的白雾卷在雪花里扑到那孩子脸上,两排牙齿映着雪光寒气逼人,恰似两排小巧的刀子。见到叶辰,黑马摇头摆尾地炫耀着自己的功劳,脚下却仍是拿捏着力道,虽然没有令那孩子受伤,却也不让他起来。
叶辰抚着马颈令黑马退开,那孩子试探着睁开眼,恰好见着黑马的眼正正地对着他自己的眼,吓得又是一声惊叫,但仍是只叫了一半便紧紧咬住了唇,硬生生从叶辰的手臂间退了出去。
叶辰看看那些幸灾乐祸的镖师,硬把那孩子搂进怀里,向着李罕道:“前辈,告辞!”
黑马矫健的身躯冲破风雪,绝尘远去,两个人低声的对话被风一卷,消弭得无踪无影: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小乞儿一声不出。
叶辰没有再问,只是把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用披风裹紧了他,享受着那种怀中满满的塌实的感觉。那孩子仍是不出声,也不挣扎。过了不知多久,两只手缓缓地伸过来攀在他的腰间,攀得那么紧,紧得仿佛此生都难再分开。
风雪凄迷,叶辰一时恍惚起来,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习惯怀中有另外一个小人儿,那奶声奶气的娃娃总是把手紧紧地攀在他腰间,让他背着抱着亲着疼着,一声声地叫他“辰哥哥”。那个娃娃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眯着眼睛靠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地问他:“辰哥哥,你会和安安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对不对?”
那时候,安安的眼睛有着宝石的光泽,耀花了他的眼。
可是,永远永远不分开?
他摇头笑笑——那个叫做安安的孩子,那个会问他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孩子,已经先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十年。号称江湖第一庄的菩提山庄,有着不知多少弟子徒孙,一个横死的年幼的孩子,甚至都没有一座正式的坟。
曾经活泼美丽的安安孤孤单单的死去,血肉被荒草野卉消融殆尽,白骨被残根断茎厮磨纠缠,没有人会在意小小的他魂归何方,是否安息。他短暂的生命不过是燃烬在天际的流星,看在眼里、痛在心中的,只有……一人。
风雪初晴,暮增清寒。
信阳城的厚重城墙在雪色里蔓延开去,疏落的炊烟在碧青的天幕下清淡如水墨的画卷。城门口的守卫抱着长枪缩成一团,对这二人一骑视若未见。街道上人仍是不多,饭菜的香气从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