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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老师把嗓门提得再高,也没有人站起来了。由于没有自愿的支持者,用八条腿支撑着的四个身躯,有点不自然起来,四个人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了。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没有完成作业的就只有他们四个。
“我为什么就老这么倒霉,尽走背字。”其中一个人这么想着。
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觉察到,倒霉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每次都心存侥幸的结果。
“我一定要把自身的处境当作飞跃的跳板。”另一个人这么想着。当他面临严峻考验时总是这么充满自信,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没有服输的时候。
这个人一直是个什么都学不进去的人,但偶尔也有说话得体的时候。上了几年学,他背得最熟的那些口诀、名言警句,除乘法九九歌以外就是《国民教育宪章》里的这句话了。
其余两个人脑子也在打转转,他们猛然想起了某人说过的一句话:“相信抽查的准确性是最愚蠢的行为,殊不知统计和概率从来都不是确保普遍性的有效手段。”
他们两个感到:和另外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站在一起真是自己的耻辱!
两个人又想:“真奇怪,为什么我今天要站在这儿呢,站得腿怪痛的,真是太倒霉了。”
就在四个人各自都沉入遐想的时候,物理老师一步一步慢慢地朝他们走了过来。老师趿拉着一双没有后跟的呱哒板儿,右手拿着“丁”字拐尺,一边走一边往左手上拍打着:叭嗒——叭嗒——啪,叭嗒——叭嗒——啪……这种声响在静得出奇的教室里格外令人心悸。
使人感到不是一个拄着拐杖的伤兵正在走近,就是一个长着三条腿的恶鬼正在向自己扑过来。
大家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猛的,教室里响了一声炸雷:“撅起屁股!”
随着这声号令,四个学生乖乖地走到教室后头,就像倒栽葱一样,两手拄着地,头朝下撅起了屁股。毋庸置疑,当然是美美地挨了一顿揍了。
接着,又是一声暴喝:“互相挽起胳膊!”
四个人习惯地伏下身子,头对头地挽起对方的胳膊,正好搭起了一个四方体。这样,老师踢起来就会更得劲。
这种惩罚,通常学生们把它叫“编篮子”。
这个“篮子”自然少不了要挨一顿拳打脚踢。
如果编好的“篮子”散了,“编篮子”的人就要被扣上“拆篮子”的罪名,罪加几等。因此,“编篮子”的学生在被老师拳脚相加的时候,为了不散架,尽管身子一会儿得向东扭,一会儿又得向西歪,甚至有时还会摔倒在地上,但一定要用吃奶的力气死死抓住对方的胳膊,不然“篮子”一散,那后果可就十分凄惨了。
“编篮子”的学生被老师拳打脚踢以后又会被叫到教导处去,在其他老师的支持和怂恿下再挨一顿“爱护性”鞭笞。
时间就在这个过程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了,午饭时间过去了,下午上课时间也过去了……不一会儿,放学后打扫卫生的吵嚷声也没有了。校园就像刚被炮击过的战场,一片沉寂,整座楼,整个校园都是空荡荡的。
太阳有气无力地向西山坠去。降旗仪式后的国旗旗杆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周围空落落的。整个校园,只有篮球场上有几个小家伙在玩儿,除此之外,静得让人心悸。
西边的天上,被染红了的晚霞慢慢变成灰色,天渐渐暗下来了。沿着石子路种下的白杨,沙沙作响的树叶伴着颤巍巍的树枝在晚风中摇曳着。校园仿佛已经完全摆脱了闹市的喧嚣,就连墙外的汽车喇叭声也没能打破它的沉寂,这里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对这几个刚经历过人生严峻考验的学生来说,一切嘈杂声已经被他们撇在脑后,听不见了,尘世间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变得毫无意义。
四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楼,来到操场上,他们的身子,被西斜的夕阳一照,影子显得魁梧而又高大。此时此刻的他们,与其说是因为没有完成作业而挨了打的学生,倒不如说是在审讯室里受到严刑拷打后被释放出来的英雄,面部表情是那样的坚毅和威武不屈。
最左边的是小白脸,他叫裴升洲。升洲爱穿一件大翻领T恤衫,领子露在校服外边,蛮精神的。他此时的姿态,俨然基督教的一位神父,很有那么点派头。升洲的双眸犹如两汪清泉,水灵灵的,透着诱人的魅力。只要注意他的眼神就会发现,他确实还有一点男子汉的英气呢。怪不得只要他向哪个女孩子瞟上两眼,就能一下子把那个女孩子的魂儿给勾住——这也许就是韩国美男子的魅力吧。
体态方正的是张斗焕。斗焕的身材有点特别,不管什么时候,胸口总好像揣着一块厚木板,看上去硬梆梆的。他整天把一只手插在裤子后边的兜里。说不清有毛病还是怎么的,不管上课还是下课,他总把一条腿横插在教室的过道上,情不自禁地抖个不停。有人嫌他那条腿碍事,就喊一声:“嗨,张斗焕,把腿拿开!”
“我的明白!”张斗焕答应得很干脆。
除此之外,他成天和同学不说一句话,和别人打招呼也总是用下巴示意,从不开口。
不知为什么,张斗焕的大书包里总背着一副哑铃,谁也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
在中间走动着的是个大胖墩儿,姓祖名鞠,但是偏巧韩国语中“鞠”与“汤”同音,如果单呼名字不称姓,叫他“汤”就显得非常不雅,而且也容易唤起人的饥饿感。再加上,韩国人在打招呼的时候往往爱在姓名后边加一个“啊”字,如此一来,谁喊他的名字都会感到很抒情。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同学老师也只好改换一种方式,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得笑微微地叫他“祖鞠——!”
祖鞠有个怪举动,他剪下《大征服》一书封皮上的拿破仑画像带在身上。问他为什么,他总是抽动一下大鼻孔的蒜头鼻响亮地回答:“好男儿志在天下!”不难看出,祖鞠的志向是很大的,他立志要走向世界。
戳在最右边的就是我,金亨俊。我的书包里时常放着托马斯·乌尔普的《您再不能回家乡》和托马斯·曼的《托瓦奥克雷戈》。尽管我和他们是一伙的,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和其他三个人都没有一点能合得来的地方。
从办公楼出来,我们四个人谁都不想回家。有人提议去找个地方喝两盅,几个人都说“好主意”,于是就翻衣抖裤地找起钱来。大家从最会对家里人说谎的升洲口袋里翻出了些钱——这钱是升洲向家里说要买学习参考资料诓来的。斗焕是个穷光蛋,身上一文钱都没有。祖鞠也经常手头紧,自然就没有什么油水了。可祖鞠向来好大包大揽,他一看这种尴尬局面,就吹牛说:“咱们到学校前边的那个中国餐馆去,老板跟咱是哥们儿,我这张脸就能顶钱使。”
四个人里面最惨的就数我了,我为了去旧书店,整整两个月才攒下了三张纸币,舍不得花,把它夹在了包书皮里,可这回也被他们三个给搜出来了。因为我是个老实人,又很好说话,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巧取豪夺”而无能为力。但转念一想,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呢。
我们在餐馆最靠里的房间落了座,要了煎饺子,炸酱面和鸡丝面,当然,也少不了要点老白干了。
四个人里面除斗焕以外大家都是第一次喝这种老白干。因为都是熟人,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客套了,各自端起酒盅就往嘴边送。先夹起煎饺子的我,寻思了一下,也就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了,这饭钱、酒钱都是他们从我身上抢去的,不吃白不吃,因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两杯酒下肚,浑身觉得热乎乎的,真来了点劲,心情就像阔别多年的游子回到妈妈的身边一样,那种兴奋劲就别提了。
酒喝多了,不知是谁哇哇地吐了起来,有人还把他吐出来的酒划了根火柴点着了。酒后吐真言嘛,一喝多了,话也就多了起来,大家开始声讨那些令人厌恶的老师,根本不像搞教育的,就像个流氓,或者简直就是个拿摩温。还有人骂我们班上的那些同学也不像话,对这种惨不忍睹的法西斯行为竟然视而不见,还站在旁边看热闹,他们真是太麻木、太混蛋了……
酒醉之余,我们四个人就学着“编篮子”时挽胳膊的动作,各自伸出了一条臂膀,互相交叉着“编”起来,把老白干瓶子放在“编”好的胳膊上边,大家轮流往嘴里灌。有人提议我们结拜成兄弟,要咬破指头写血书,不能同年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日死。大家已经醉成了一摊烂泥,写血书的提议最后就变成了泡影,而结拜兄弟的事却已经“成交”了。
第二天早晨,我一睁开眼睛,就对昨天晚上的事后悔了。我和其他三个人混在一起,究竟是因为拳头能变大变硬呢,还是因为人的结伴的天性,或是因为头脑简单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和他们三个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此时,也许每个人都在心里想:和其他三个人混在一起是不合适的。
这件事的起因,四个人中没有一个认为是由于没有做作业引起的,也许有人会埋怨班主任,你为什么要按报到的先后顺序排座次,把我们这四个宝贝都排到了一起;也许有人会想,昨天有人提出来要抄作业,为什么就没有人出来响应;有人提出来要喝两盅,为什么就要跟着瞎起哄。总之,每个人心里都在埋怨其他三个人,好像这种后果都是别人造成的。
不管我们心里怎么想,四个人结拜成兄弟的事实已经想抹也抹不掉了。从第二天起,班上同学就都把我们看成了一个团体,并给了个“万寿山四人俱乐部”的雅号,一传十,十传百地叫开了。
在物理老师自己制作的“戒尺”和废橡胶做的呱哒板儿的威逼下,我们四个曾被迫捆绑在一起,随着拳脚左右扭动的身躯今天又被四人俱乐部的无形绳索捆在一块了,就像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