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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现他有同情心是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当时我有一个小放大镜,在娱乐设施足够贫乏的年代,这成了最好的消遣用具。
在放学路上,我们常借着阳光用放大镜聚光烧东西玩儿,基本上是捡到什么烧什么,有时候是烂木头,有时候是废纸,总之这一路上我们不停蹲下进行当时最让我们着迷的游戏,川川一直跟着我玩儿,直到某一天我打算换个玩儿法。
“哎,你看,蚂蚁搬家。”指着墙根的蚁队,我兴奋不已。
“哦……走吧。”简单的应和显然引来了我的不满。
“点蚂蚁玩儿吧!”我提议。
“什么?!”他不可思议。
“拿放大镜点蚂蚁啊,三班那帮人头几天玩儿来着,听说特逗。”
“你别玩儿!”不可思议变成严词拒绝了。
“怎么了,这有什么的?”
“不行就是不行。”
“凭什么不行?”嬉皮笑脸推开他,我拿起放大镜就开始将焦距对准蚁群,本以为能很快体会到其中乐趣,也本以为周小川会很快加入,但我错了,那小子抡起书包就砸在我后脖埂子上。
“你、你丫干吗啊?!”放大镜掉地上了,我也坐地上了,一手揉着脖子,我冲他喊。
“裴建军!你真不是人!”抖落出这句话之后,他呆了,我也呆了,这小子居然骂我!
不过他并未给我还嘴的机会,因为他转脸就跑了,只剩下我一脸愤愤然,满肚子莫名其妙,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蚂蚁爬到我手背上,咬了我一口,很痒,很疼。
后来那天回家,我爸听说了这事儿,老爷子笑得特大声,然后给了我后背一巴掌。
“是你不对,给人家赔不是去!”
我爸似乎始终是个公正的判官,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他都能判定孰是孰非,结果,我老老实实跟川川和好了,不过是在第二天。
于是,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我们俩还是铁哥们儿,孩子就是这点好,不记仇,雨过天晴立刻出太阳。
我怀念那个年纪,那段时光。
还有用“暴力”手段阻止我烧蚂蚁的周小川,那个十岁出头的,大眼睛始终忽闪忽闪的周小川。
我们家房后头过一条马路就是煤铺,我还能想起来那大铁栅栏门,当时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不是因为建安里居民用的煤都是从那儿来的,而是看煤铺的老头格外厉害,我们这些孩子都不敢惹他,直到煤铺旁边新开了家小卖部才敢往那边去。
记忆中,那家店最吸引我们的有三样东西,泡泡糖,小香槟喝汽水,当时的泡泡糖是5分钱一块,长条的,有很薄的纸包装,我跟川川都特喜欢这东西,一有点钱就去买一大堆回来,细想想,这东西也算是相当主要的一种零食了,对于八十年代初期的孩子们而言。
“嚼子,你作业写完了吗?”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玩儿纸飞机的家伙抬起头问我。
“快了,干吗?”我停下笔看着他。
“去河边儿。”
“不去,有蚊子。”
“你怕蚊子啊?”
“嗯。”
“怎么跟女生一样……”虽然是很小声的嘀咕,但我还是听见了。
“你说谁呢?”我瞪他,“昨天跟你出去,就咬了我一身包,今天我死也不去了。”
“我也挨咬了。”说着,他还伸出胳膊给我看,纤细的手臂上零星有几处红点。
“你这才几个啊?我连腿上都是,后腰上还有。哎,也怪了,怎么咱俩在一块儿,文字都往我这儿跑啊?”
“我妈说这是因为你血甜,血甜的人就招蚊子。”他凑过来看我的暑假作业本,然后一下子叫出声来,“你都写到哪天的了?!”
“8月6号。”我看了看那一页题头的日期。
“今天刚7月12号吧?你写那么多了?!”
“我想早点写完就能痛快玩儿了。”很轻松的说着,我合上作业,“走吧,去河边。”
“你不是不去嘛。”
“我怕你不乐意啊,您一不乐意,我就得赶紧赔不是,饶着我委屈还得让我爸骂一顿,亏。”
我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特委屈,而实际上我也真的在心里稍微委屈了那么一下子,每回我们俩有了矛盾,我爸妈就会向着他,我老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家长常见的心理,而是他们认为我招惹了周小川就等于犯罪,我让着他就是正道,是天经地义。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老觉得这小子身上有种很特殊的东西,能让人不由自主就依了他,就顺了他,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吸引力吧,但那个年纪的我还不懂这个词的用法。
五年级的暑假,我们常在晚上去护城河沿儿上玩儿,到杂草堆里捉萤火虫,放在小罐头瓶里,然后兴高采烈带回家,到了夏末,就会有蛐蛐儿和油葫芦,我们自认为在捉虫子方面有极大的天赋,因为每次都收获颇丰,当然,这种收获也体现身上被蚊子咬的包上。
“嚼子,帮我把这个剥了。”出门之前,他叫住我。
“干吗?”我放下掀帘子的手,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
“糯米纸,我弄不下来。”
是泡泡糖,外边那层薄薄的半透明纸可以说是川川的天敌,他讨厌糯米纸,所以不能像我那样直接吃,但这孩子又不会剥那层纸,每次都要请人代劳,而我是做这事最多的人。
“要不说你笨。”接过糖,我小心去剥那层膜,还没弄开就听见我妈的“怒吼”。
“老二!你要出去就赶紧的!别扛着门帘子跟那儿戳着,你看看,蚊子都进来了!”
“哦!”我答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走出屋门,没了灯光照亮,外头的黑暗让我根本看不清楚糯米纸的接口,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抬手就把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剥开了吗?”川川问我。
“没剥开,它自己化了。”我一边嚼一变坏笑,接着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撒腿就跑出了院子。
“裴建军!你给我站住!!”川川在后头追我,一直追到护城河沿儿,我玩儿命躲,在乘凉的大人们中间钻来钻去。
“川儿,干吗呢?”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在挺远的地方冲着我们喊。
我突然觉得情况不妙,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裴叔叔!您帮我逮着他!建军抢我东西!”在我刚意识到危险的同时,搬救兵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结果,我成了俘虏,我爸一把揪住我,然后给了我后脖埂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并不重,实际上力道挺轻,也就属于父亲对儿子的玩笑等级,但直接的后果是我一下子就把那块泡泡糖给咽下去了。
“你又招川儿来着?!嗯?”我把“审”我。
“没、没有!”我有点慌,因为当时对于泡泡糖咽下肚子会导致什么后果一无所知,于是在明确感觉到嘴里的东西已经进了食道时,我的腿有点发软。
“没有?那人家追你干吗?”
“我们俩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
“啊!”
我当时答应的特理直气壮,因为嘴里的泡泡糖已经消失了,这就相当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查无对证,你就不能说我抢你东西。
结果,在沾沾自喜之后,我一瞬间完全忘了把泡泡糖吞进肚子的事,虽然到最后我请周小川喝了汽水,并且忍痛割爱把自己抓的最大的那只萤火虫给了他。
“真好看。”举着手里的罐头瓶子,川川感叹。
“那是。”我扫了一眼那一团光点,心想这都是因为我给你的那只最亮。
说起来,我真是个好人哪,和周小川在一块儿,我从来都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也怪了,在我们家我是老疙瘩,他可是有俩妹妹,难道就是因为我比他大一岁?那还真是有点不公平。
“对了嚼子。”他忽然叫我。
“嗯?”
“你知道吗,我本来不叫周小川。”
“啊?”
这可超乎我的意料,关于名字的问题我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也一直坚定不移的认定这个比我埃半头的家伙就是周小川,谁知道他现在给我来了这么一句。
“那你叫啥?”
“周建国。”
“建国?”
“嗯,本来我爸说,我要是正赶上国庆节出生就叫这个名儿,结果我10月3号出生,差了三天。”
“哦……”我点头,“那怎么又叫‘小川’了?”
“因为是三号啊,‘三’竖过来不就是‘川’了嘛。”
“这样儿啊?!”
我没想到,真没想到,一直以为“小川”就是小河,小水沟的含义,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就是个竖起来的“三”,有点失望,我当时宁可当作没听见,因为我觉得我的理解才是对的,不管怎么说,多少有点文化色彩。
可周小川说:“不是河,要是用护城河取名字,就该叫‘大川’了。”
大笑之后,我并没有多想,那时候还根本没多想过任何事,现在回忆一下,觉得确实如此,那条河确实不窄,走在颤颤巍巍的木板桥上,透过缝隙看到河水的时候,就更是觉得汗毛孔发胀,若真是由河得名,就定会是“大川”了。
“哎,那你干吗叫‘建军’啊?你是十一月出生的吧?”他又突然问。
“不知道。”我摇头,“回头问问我爸。”
我当天晚上的确问我爸了,得到的结论是:“长大了,想让你当兵。”
我给予的回答是:“我才不当兵呢,我要当警察。”
“我看你小子像犯人。”我爸笑着捅我肋条。
“你也不善,老二紧随你,大小毛病一点儿不落。”我妈一编织毛衣一边搭腔。
“那丫头呢?她不也随我嘛。”
“得了吧,丫头随我,哪儿像你那么难看。”
丫头是我姐,比我大三岁,正赶上文革开始那年出生,结果就取名叫“建红”,意思差不多就是“建设红色政权”,想来那个年代取名字还真是懂得顺应时代潮流,我们年级就有好多叫什么“文革”、“胜利”、“卫东”、“向阳”的,女生也都是什么红,什么芬,什么兰,什么绢的,一点文化色彩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标记,那个年代的标记,以姓名的形式,烙在每个人身上。
但我并不讨厌我的名字,因为叫起来很顺口,我也爱听川川叫我“建军”,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叫我“嚼子”。称呼我大名是家长在场的时候,我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