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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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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愤怒,只是,这加重了他的决心。
“我只要知道我娘叫什么,家乡在哪里。”
师傅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闪一点寒光的针尖,突然傻乎乎的笑了。
“玲珑……顾玲珑,嘿嘿,状元乡的花魁娘子,还不是要被老子睡……”
顾惜朝点点头,他已经听明白了,永远记下了,这一句母亲和家乡所有信息的话,后面是跟着一句“还不是要被老子睡”的。
他静静的看着师傅。
“我认了一个义父,”他轻轻地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大将军,他说要带我上战场打仗。我很开心。”
师傅迷糊着点头。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懂。
“师傅,书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看着师傅,轻轻地说,心里那么平静。“徒儿能活到今天,总是有你的一份大恩德。”
“可是你侮辱我娘。我早就在想,我不会原谅你。”
“反正,你已经变成这样,我走了,你也不可能活下去。”
“徒儿不想看你冻饿而死,死无葬身之地。”
师傅已经睡着了。
“我会好好安葬你的。”他静静的说着,看着师傅打着沉重的鼾。
他将喂毒的钢针刺进了师傅的太阳|穴。
师傅的身边还有半坛喝剩下的酒,是屋子里的最后半坛酒,可能,是用那五百缗,他的卖身钱最后的几个铜子儿换来的。所以,师傅,徒儿用卖身钱为你安葬,就算是报了你那点恩德。
他把劣酒洒向茅屋墙壁。然后点起一把火。直到离开很远他还能看见那个方向隐隐有火光的天空,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轻松。仿佛烧掉的是自己整个永不愿再回想的过去。

正文 第二章


云州振武节度使府。
边塞苦寒,节度府尚节俭,溃檐橼脚依旧有沙陀族特殊的装饰。数名健卒来去往还,端酒肉以飨客。堂下衣短裘的女奴歌舞正酣。
一曲舞毕,主宾纷纷鼓掌喝彩。坐在主位的李国昌笑对宾席的中年文士道:“宗书贤弟看我这几名女奴如何?”
那文士姓傅名宗书,此时他笑捋长须,说道:“婀娜健美之极,温柔妩媚处,不及南婢多矣。”
李国昌哈哈大笑,举起酒杯道:“老傅啊老傅,俺就是喜欢你这有啥说啥的直爽!来来来,满饮此杯,恭喜你终于得召回京,这一去高车驷马坐明堂,可别忘了你老哥哥我啊!”
傅宗书笑道:“国昌兄封疆一方,做弟弟的正要倚仗,岂敢相忘!”说着,一口饮尽手中杯,李国昌抚掌大笑,须臾,眉间忽现愁容。傅宗书问道:“国昌兄何事发愁?”李国昌笑道:“你我在云中,一为防御,一为节度,十年来一文一武合作无间,如今你走了,剩下老哥哥我一人,新来的那大同防御使兼水陆发运使,嘿嘿,满朝野都知道那是个有名的铁公鸡。”
傅宗书叹一口气说道:“国昌兄,做兄弟的跟您说一句实在话,今上昏庸,任用的尽是些阿谀进谗的小人,我兄忠厚豪士,父子二人均是国家栋梁之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以隐忍为上。”李国昌默默点头,片刻,笑道:“休说那些烦恼事,来,喝酒!”
傅宗书笑着举杯,李国昌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少了不少人,四处看看,笑道:“克用和晚晴怎么都不见?刚才还在这儿的阿!”傅宗书道:“晚晴是我打发她去找惜朝,咱们在这儿言及风月,她女孩儿家听了也不好。至于飞虎子,呵呵,晚晴和惜朝都不在,他一个人在旁边,坐得住才怪。”
李国昌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惜朝大考在即,说是要在房里温书,我才没叫他出来。早知道就叫他出来陪着。”傅宗书道:“还是考试重要。少公子年十七举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李国昌道:“什么少公子,是你令婿才对!晚晴和惜朝从小儿情投意合,难道老傅你高升了便想赖这笔帐不成?”
傅宗书忙道:“不敢不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得事事顺着她。她现在跟老父也生分了,满心里只想着你家惜朝,看得我心里酸得很啊!”李国昌大笑,嚷道:“岳父大人吃小女婿的醋!该罚!还不拿大杯子来!”

这一年顾惜朝十七岁。
庞勋的那一场徐州大战似乎已是几辈子前的事情了。振武节度府这五年,后来他一生都在怀念。似乎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他读书,进学,考试,年十七而举士,时人称为麒麟子;义父身为豪士,帐下异人无数,一身的武学修为在同辈中已是凤毛麟角。甚至他还有晚晴。
十二岁随义父回云中,傅宗书设宴招待,酒席间那明眸如水的小姑娘偷偷塞给他北地少见的糖果。
军营里他费力的收起自己的小帐篷,晚晴也会突然出现。她细细的手捂着嘴,笑话他的笨手笨脚,然后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帮他叠起厚厚的羊毛毡帐。
“刮风不要怕,用斗篷蒙住脸,”晚晴说着举起自己斗篷高高的领口,“风沙总会过去的。”
“惜朝,你来了真好,”晚晴睁着她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没有你,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絮絮的讲着她的小狗和小马,她不小心烧破了一个洞的美丽狐裘;讲她在那么多军人中间多么孤单,讲她总被克用哥哥揪着小辫子欺负。她讲她的表哥,表哥对她最好,可是已经做了官,总是没时间来看她。她还讲她的梦,梦里回到江南家乡,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身体。
“惜朝,我喜欢你陪着我。以前我只喜欢娘陪着我,可是她早就死了。你再给我讲一讲南方家乡的事好不好?”
他从没有告诉她五岁起他就离开江南家乡了。他给她讲,讲那不在记忆中存在的小河,弯弯的小桥,讲那江南采莲的姑娘,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晚晴羡慕的看着他。她说:“我还有一个外婆在江南。如果在她身边,她会天天天天给我讲故事,唱好听的歌儿。”
他们曾在一起午睡,晚晴梦魇哭醒,两个孩子惊惶地发现晚晴身下湿透罗裙的血污。
“你不许告诉别人,”晚晴大哭,“不许告诉别人!”
他们以为她病得快要死了,抱在一起流泪。没有人给他们解释这一切,晚晴只有几个北地粗蠢的仆妇和比她还小的小丫环。顾惜朝说:“晚晴,你别怕,你如果死了,我跟你一起死。”
可是他们都是不想死的。顾惜朝偷偷搜刮遍了防御使府和节度府的书房,找到几本医书。他们终于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相对呆坐,大眼瞪小眼,晚晴突然红晕生了满脸。“傻瓜!”她喃喃地说,捂着脸跑出去,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他。
后来晚晴对人的身体,对医术一直感兴趣,若干年后她学成一个高明的医生。她的起点就在那堆摆在两人中间破破烂烂的医书上。那一年他十三岁,她十四岁。
他十六岁,她十七岁这一年,两家的大人互相送了庚帖,防御使府收下了节度府的聘礼。只待顾惜朝行过冠礼,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离。
李克用气得大喊大闹,李国昌板着脸教训他:“从小你就欺负人家晚晴,害得人家看见你就害怕,现在知道后悔嫉妒了?晚啦!”
李克用满肚子苦水倒不出,晚晴已经十八岁了,他一见她还是上去就揪人家的头发。顾惜朝很生气,两个男孩子整天吵架。

顾惜朝没有抬头,可是他知道晚晴来了。他的心思专注不了在书本上,嘴角开始若有若无的噙着笑。晚晴在身后走近,她蹑手蹑脚的,把手来蒙他的眼睛。
“我是谁?”她粗着嗓门。
顾惜朝说:“你是晚晴。”
晚晴松开了手,她的小嘴翘的高高的,不说话,也不理他,她走到一旁去坐下,转脸凝望着窗外。那里有高高的树,树后是高高的墙。
顾惜朝把一盒酥酪举到她跟前,她不理睬。他给她看自己新作的文章,她也不理睬。顾惜朝走回书桌前坐下,朗朗的读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她依旧不理睬,只把眼去遥遥的注视着窗外,她的侧脸有柔和的线条,婉转的下巴,微垂的眼睑和轻颤的睫毛。顾惜朝向前趴俯在书桌上,宽宽的袖子垫着脸颊,他茫茫的看着她。心里有些未知的恐惧,麻麻的,痛痛的,可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爹爹说,后天就起程了。”晚晴忽然说。
顾惜朝坐直身体,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目光,“我知道。”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晚晴低声说,她垂下头,一缕穿墙绕树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打上了些忽明忽暗生动的光影。
“十年前我跟爹爹是半夜从长安城出发的。爹爹说,如果让他白日间眼看着长安城的繁华而离开,他会受不了。”晚晴低声说,“现在爹爹很高兴,他恨不得马上生了翅膀飞回长安城去。”
顾惜朝说:“傅叔父这一去,当朝相公垂手可待,他自然是高兴的。”他偷眼看着晚晴,她悲伤的脸却像要哭了。
“晚晴!”他慌忙起身,两步跨到她的身前,在她面前蹲下来,他的身体修长而高大,却愿意在她面前孩子般的仰起脸。“再过几个月我也会出发去长安应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你看,我们不过才分开几个月而已,很快就会又在一起。你还在难过些什么?”
“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爹爹和李伯父明明都答应了,带你一起走……”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他该怎样向她解释?解释那些不好的预感?傅宗书,这一去便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堂堂相国,还会把独生女许给他这样一个妓女的儿子吗?是的在这里这一点是个秘密,没人知道他事实上是多么卑微,可是傅宗书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令他不自觉地恐惧,那是一种洞察了某些秘密的眼神。他向来都只叫他一声“叔父”,甚至定亲之后,也从没叫过一声“岳父大人”。
“我想多跟师傅练习些弓马刀枪的功夫,”顾惜朝勉强说,“如今天下大乱,我总有一天要上阵打仗的,像义父那样。将来去长安应试,若不中还好说,若是得中,日日接触的都是些文人学士,哪里还有机会练习这些马上的功夫?”他出口虽勉强,虽是借口,却亦是实情,晚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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