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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氏兄弟主之,一以思致文理为之。扮马上故事二三十骑,扮
传奇一本,年年换,三日亦三换之。其人与传奇中人必酷肖方
用,全在未扮时一指点为某似某,非人人绝倒者不之用。迎后,
如扮胡梿者,直呼为胡梿,遂无不胡梿之,而此人反失其姓。
人定,然后议扮法。必裂缯为之。果其人其袍铠须某色、某缎、
某花样,虽匹锦数十金不惜也。一冠一履,主人全副精神在焉。
诸友中有能生造刻画者,一月前礼聘至,匠意为之,唯其使。
装束备,先期扮演,非百口叫绝又不用。故一人一骑,其中思
致文理,如玩古董名画,勾一勒不得放过焉。土人有小小灾祲,
辄以小白旗一面到庙禳之,所积盈库。
是日以一竿穿旗三四,一人持竿三四走神前,长可七八里,
如几百万白蝴蝶回翔盘礴在山坳树隙。四方来观者数十万人。
市枫桥下,亦摊亦篷。台阁上马上,有金珠宝石堕地,拾者,
如有物凭焉不能去,必送还神前;其在树丛田坎间者,问神,
辄示其处,不或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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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55·
(卷四)雪精
外祖陶兰风先生,倅寿州,得白骡,蹄跲都白,日行二百
里,畜署中。寿州人病噎嗝,辄取其尿疗之。凡告期,乞骡尿
状,常十数纸。外祖以木香沁其尿,诏百姓来取。后致仕归,
捐馆,舅氏啬轩解骖赠余。余豢之十年许,实未尝具一日草料。
日夜听其自出觅食,视其腹未尝不饱,然亦不晓其何从得饱也。
天曙,必至门祗候,进厩候驱策,至午勿御,仍出觅食如故。
后渐跋扈难御,见余则驯服不动,跨鞍去如箭,易人则咆哮蹄
啮,百计鞭策之不应也。一日,与风马争道城上,失足堕濠堑
死,余命葬之,谥之曰“雪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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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56·
(卷四)严助庙
陶堰司徒庙,汉会稽太守严助庙也。岁上元设供,任事者,
聚族谋之终岁。 凡山物粗粗(虎、豹、麋鹿、獾猪之类),海
物噩噩(江豚、海马、鲟黄、鲨鱼之类),陆物痴痴(猪必三
百斤,羊必二百斤,一日一换。鸡、鹅、凫、鸭之属,不极肥
不上贡),水物哈哈(凡虾、鱼、蟹、蚌之类,无不鲜活),羽
物毨毨(孔雀、白鹇、锦鸡、白鹦鹉之属,即生供之),毛物
毧毧(白鹿、白兔、活貂鼠之属,亦生供之),洎非地(闽鲜
荔枝、圆眼、北苹婆果、沙果、文官果之类)、非天(桃、梅、
李、杏、杨梅、枇杷、樱桃之属,收藏如新撷)、非制(熊掌、
猩唇、豹胎之属)、非性(酒醉、蜜饯之类)、非理(云南蜜唧、
峨眉雪蛆之类)、非想(天花龙蜓、雕镂瓜枣、捻塑米面之类)
之物,无不集。庭实之盛,自帝王宗庙社稷坛亹所不能比隆者。
十三日,以大船二十艘载盘軨,以童崽扮故事,无甚文理,以
多为胜。城中及村落人,水逐陆奔,随路兜截,转折看之,谓
之“看灯头 ”。五夜,夜在庙演剧,梨园必倩越中上三班,或
雇自武林者,缠头日数万钱。
唱《伯喈》、《荆钗》,一老者坐台下,对院本,一字脱落,
群起噪之,又开场重做。越中有“全伯喈”、“全荆钗”之名起
此。天启三年,余兄弟携南院王岑、老串杨四、徐孟雅、圆社
河南张大来辈往观之。 到庙蹴术,张大来以“一丁泥”“一串
珠”名世。球着足,浑身旋滚,一似粘麰有胶、提掇有线、穿
插有孔者,人人叫绝。剧至半,王岑汾李三娘,杨四扮火工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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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57·
老,徐孟雅扮洪一嫂,马小卿十二岁,扮咬脐,串《磨房》、
《撇池》、《送子》、《出猎》四出。科诨曲白,妙入筋髓,又复
叫绝。遂解维归。戏场气夺,锣不得响,灯不得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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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58·
(卷四)乳酪
乳酪自驵侩为之,气味已失,再无佳理。余自豢一牛,夜
取乳置盆盎,比晓,乳花簇起尺许,用铜铛煮之,瀹兰雪汁,
乳斤和汁四瓯,百沸之。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
入肺腑,自是天供。或用鹤觞花露入甑蒸之,以热妙;或用豆
粉搀和,漉之成腐,以冷妙;或煎酥,或作皮,或缚饼,或酒
凝,或盐腌,或醋捉,无不佳妙。而苏州过小拙和以蔗浆霜,
熬之、滤之、钻之、掇之、印之,为带骨鲍螺,天下称至味。
其制法秘甚,锁密房,以纸封固,虽父子不轻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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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59·
(卷四)二十四桥风月
广陵二十四桥风月,邗沟尚存其意。渡钞关,横亘半里许,
为巷者九条。巷故九,凡周旋折旋于巷之左右前后者,什百之。
巷口狭而肠曲,寸寸节节,有精房密户,名妓、歪妓杂处之。
名妓匿不见人,非向导莫得入。歪妓多可五六百人,每日傍晚,
膏沐熏烧,出巷口,倚徙盘礴于茶馆酒肆之前,谓之“站关”。
茶馆酒肆岸上纱灯百盏,诸妓掩映闪灭于其间,疤戾者帘,雄
趾者阈。灯前月下,人无正色,所谓“一白能遮百丑”者,粉
之力也。游子过客,往来如梭,摩睛相觑,有当意者,逼前牵
之去;而是妓忽出身分,肃客先行,自缓步尾之。至巷口,有
侦伺者,向巷门呼曰 :“某姐有客了!”内应声如雷。火燎即
出,一俱去,剩者不过二三十人。沉沉二漏,灯烛将烬,茶馆
黑魆无人声。茶博士不好请出,惟作呵欠,而诸妓醵钱向茶博
士买烛寸许,以待迟客。或发娇声,唱《擘破玉》等小词,或
自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以乱时候;
然笑言哑哑声中,渐带凄楚。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
鬼。
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余族弟卓如,美须髯,
有情痴,善笑,到钞关必狎妓,向余噱曰 :“弟今日之乐,不
减王公 。”余曰:“何谓也?”曰:“王公大人侍妾数百,到
晚耽耽望幸,当御者不过一人。弟过钞关,美人数百人,目挑
心招,视我如潘安,弟颐指气使,任意拣择,亦必得一当意者
呼而侍我。王公大人岂过我哉 !”复大噱,余亦大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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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60·
(卷四)世美堂灯
儿时跨苍头颈,犹及见王新建灯。灯皆贵重华美,珠灯料
丝无论,即羊角灯亦描金细画,缨络罩之。悬灯百盏尚须秉烛
而行,大是闷人。余见《水浒传》“灯景诗”有云 :“楼台上
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 。”已尽灯理。余谓灯不在多,总
求一亮。余每放灯,必用如椽大烛,专令数人剪卸烬煤,故光
迸重垣,无微不见。十年前,里人有李某者,为闽中二尹,抚
台委其造灯,选雕佛匠,穷工极巧,造灯十架,凡两年。灯成
而抚台已物故,携归藏椟中。又十年许,知余好灯,举以相赠,
余酬之五十金,十不当一,是为主灯。遂以烧珠、料丝、羊角、
剔纱诸灯辅之。而友人有夏耳金者,剪采为花,巧夺天工,罩
以冰纱,有烟笼芍药之致。更用粗铁线界划规矩,匠意出样,
剔纱为蜀锦,墁其界地,鲜艳出人。耳金岁供镇神,必造灯一
些,灯后,余每以善价购之。余一小傒善收藏,虽纸灯亦十年
不得坏,故灯日富。又从南京得赵士元夹纱屏及灯带数副,皆
属鬼工,决非人力。灯宵,出其所有,便称胜事。鼓吹弦索,
厮养臧获,皆能为之。有苍头善制盆花,夏间以羊毛炼泥墩,
高二尺许,筑“地涌金莲 ”,声同雷炮,花盖亩余。不用煞拍
鼓饶,清吹唢呐应之,望花缓急为唢呐缓急,望花高下为唢呐
高下。灯不演剧,则灯意不酣;然无队舞鼓吹,则灯焰不发。
余敕小傒串元剧四五十本。演元剧四出,则队舞一回,鼓吹一
回,弦索一回。其间浓淡繁简松实之妙,全在主人位置。使易
人易地为之,自不能尔尔。故越中夸灯事之盛,必曰“世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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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61·
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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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 ·62·
(卷四)宁了
大父母喜豢珍禽:舞鹤三对、白鹇一对,孔雀二对,吐绶
鸡一只,白鹦鹉、鹩哥、绿鹦鹉十数架。一异鸟名“宁了 ”,
身小如鸽,黑翎如八哥,能作人语,绝不含糊。大母呼媵婢,
辄应声曰 :“某丫头,太太叫!”有客至,叫曰:“太太,客
来了,看茶 !”有一新娘子善睡,黎明辄呼曰:“新娘子,天
明了,起来吧!太太叫,快起来 !”不起,辄骂曰:“新娘子,
臭淫妇,浪蹄子 !”新娘子恨甚,置毒药杀之。“宁了”疑即
“秦吉了”,蜀叙州出,能人言。一日夷人买去,惊死,其灵
异酷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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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梦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