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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意乐余年,遑恤身后虑”,没有人格与自由地活着,宁可死去。即便是死,在他看来也是一种自然的回归:“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诗人以生命的火焰烛照着他的人生里程,用杯中物消尽心中的块垒,而化作一篇篇珠玑般美丽的诗章,给后人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更给后世的文人们留下有益的启示。
或曰陶渊明逃避现实,消极处世,不足为训。那么他所生活的东晋是一种什么样的现实呢?政治腐败,社会动乱,门阀势力飞扬跋扈,地方军阀桓玄、刘裕先后作难,兵火频仍,可谓乱世。俗云乱世出英雄,可陶渊明作不了英雄(文人们恐怕都做不了这类英雄),与其汩其泥而扬其波,做一个帮凶,从权力斗争中分一杯残羹,倒不如守住自我,苦中作乐,也博得个能上能下、能官能民的美誉。江盈科就曾说陶渊明“人非六朝之人,故诗亦非六朝之诗”,的确道个正着。举世攘攘,皆为利往。能超然特立于一个时代之外,真正顺应生命的本质要求,非大知大贤之人不能若此。
与陶渊明同时、并称“浔阳三隐”的周续之、刘遗民,不就以讲授礼仪为名,回到统治阶级那儿去了吗?沽名钓誉,贪饵吞钩,似乎是文人积习,君不见奴颜屈膝、卖友求荣之文士乎?君不见“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且整人较“大老粗”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文士乎?至于那些自称圣贤的假道学们就更无足挂齿了。
伊人长已矣,唯有古月照今尘。历史是一面镜子。先哲们构成了历史。
今天的文人们学不了陶夫子,因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已经起了质的变化,但这丝毫不意味着陶渊明已失去了昔日的光辉,他独特的艺术个性以及作为伟大诗人的品格,仍然深刻影响着并将继续影响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在红尘滚滚、人欲横流的时代,世俗的诱惑是无与伦比的,但能洁身自好,守住良知和人格,也算伟大。陶渊明的魅力和他作品的美学价值,我想也正在于斯。当然,那些“上班随着轮子转,中午围着桌子转,晚上跟着裙子转”,并以“收礼不受贿,跳舞只摸背,进了夜总会,晚上回家睡”自许的雅士们是不甘如此寂寞的。
陶渊明是寂寞的,但寂寞也是一种美。
199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