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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专用 在衣食住上,那却是真的“死路”。实在也说不上什么路不路!此外,革命若出乎意表地迅 速地成了功,我们全阶级的没落就将开始,那是更用不着说什么路的!但这一层究竟还是 “出乎意表”的事,暂可不论;以上两层却并不是渺茫不可把捉的,浪漫的将来,是从现在 的事实看,说来就“来了”的。所以我虽定下了自己好走的路,却依旧要虑到“哪里走?” “哪里走!”两个问题上去!我也知道这种忧虑没有一点用,但禁不住它时时地袭来;只要 有些馀暇,它就来盘据心头,挥也挥不去。若许我用一个过了时的名字,这大约就是所谓 “烦闷”吧。不过前几年的烦闷是理想的,浪漫的,多少可以温馨着的;这时代的是,加以 我的年龄,更为实际的,纠纷的。我说过阴影,这也就是我的阴影。我想,便是这个,也该 是向着灭亡走的我们的运命吧?
1928年2月7日作(原载1928年3月《一般》第四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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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悼王善瑾君
我与王善瑾君相处确只一年,但知道他是一个勤苦好学而又具有正确判断力的人。
他现在死了!他的朋友告诉我他的死信的时候,真使我失惊:这样一个有为的青年,竟 这样草草完了他的一生!生死的道理,真是参不透的么?
但他的病来得这样快,只腹痛了两日,一切便都完了!他死在江苏阜宁县城;他家在离 城很远的乡下。没有和家人见一面,他便撒了手,阜宁是个偏辟的地方,只有几个不中用的 医生。他的病,没有人知道名字;他便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
他家本可勉强过活;但他一读书,便不得不负债了。他独自挣扎着,好容易才得到大学 待了一年。他实在不能支持下去了,只得忍了心休学,想做点事,积些钱,过一年再来;他自己和我们,谁会想到他永远不能再来呢?
但若仍在清华,而不去办那一身兼编辑、校对、发行的报纸,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病吧? 就有,也不至于不可救吧?他在清华病过两三个月,后来似乎好了。这回或是复发的旧病, 或是袭来的新病,无论如何,他若不在那样偏僻的地方,我们的希望总要多些。
他这几年的日子真不好过。他家因他受累,他不能不时时感到自己的责任;一面还得为 自己张罗着。而家乡的腐败情形。他也十二分关心。他曾经使得绅士们不安,他们恨他,直 到现在。
这种种引导他到死路上去,病或者只是一个最近的原因吧?我说生死的道理是参不透 的,但他的生死却又似乎有些参得透的;所以更觉着可惜了。
他死后,他的朋友们告诉我他的一切;但他并不曾告诉过我什么,虽然我们是一个中学 校里的先后同学。这见得他是能谨慎能忍耐的人,值得我们想念的。
1928年3月11日作(原载1928年3月16日《清华周刊》第29卷第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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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白马湖
今天是个下雨的日子。这使我想起了白马湖;因为我第一回到白马湖,正是微风飘萧的 春日。
白马湖在甬绍铁道的驿亭站,是个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在北方说起这个名字,管保一 百个人一百个人不知道。但那却是一个不坏的地方。这名字先就是一个不坏的名字。据说从 前(宋时?)有个姓周的骑白马入湖仙去,所以有这个名字。这个故事也是一个不坏的故 事。假使你乐意搜集,或也可编成一本小书,交北新书局印去。
白马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如你所想到的,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行许多湖的总 名。湖水清极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点儿不含糊像镜子。沿铁路的水,再没有比这里清 的,这是公论。遇到旱年的夏季,别处湖里都长了草,这里却还是一清如故。白马湖最大 的,也是最好的一个,便是我们住过的屋的门前那一个。那个湖不算小,但湖口让两面的山 包抄住了。外面只见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么大的一片。湖的尽里头,有一个三四十 户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岙,因为姓徐的多。这村落与外面本是不相通的,村里人要出来得 撑船。后来春晖中学在湖边造了房子,这才造了两座玲珑的小木桥,筑起一道煤屑路,直通 到驿亭车站。那是窄窄的一条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虽常不见人,走起来却不见寂寞— —。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个初到的来客,他左顾右盼,是只有觉得热闹的。
春晖中学在湖的最胜处,我们住过的屋也相去不远,是半西式。湖光山色从门里从墙头 进来,到我们窗前、桌上。我们几家接连着;丏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 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他有这样好的屋 子,又是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 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 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 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 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我们说话很少;上了灯话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该回家的 时候了。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若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
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 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疏星。杨柳在暖风里 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在春天,不论是 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早鲜艳;黑夜虽什么不 见,但可静静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处,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是青 霭。船上望别的村庄,像是蜃楼海市,浮在水上,迷离徜恍的;有时听见人声或犬吠,大有 世外之感。若没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萤火。那萤火不是一星半点的,如你们在城中所见; 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儿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只有一层使 我愤恨。那里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几乎全闪闪烁烁是疟蚊子。我们一家都染了疟疾,至 今三四年了,还有未断根的。蚊子多足以减少露坐夜谈或划船夜游的兴致,这未免是美中不 足了。
离开白马湖是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前一晚“别筵”上,有丏翁与云君,我不能忘记丏 翁,那是一个真挚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记云君,我应该这样说,那是一个可爱的—— 孩子。
七月十四日,北平。
(原载1929年11月1日《清华周刊》第32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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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赠言
一个大学生的毕业之感是和中小学生不同的。他若不入研究院或留学,这便是学校生活 的最后了。他高兴,为的已满足了家庭的愿望而成为堂堂的一个人。但也发愁,为的此后生 活要大大地改变了,而且往往是不能预料的改变。在现下的中国尤其如此。一面想到就要走 出天真的和平的园地而踏进五花八门的新世界去,也不免有些依恋彷徨。这种甜里带着苦 味,或说苦里带着甜味,大学毕业诸君也许多多少少感染着吧。
然而这种欣慰与感伤都是因袭的,无谓的。“堂堂的一个人”若只知道“仰足以事父 母,俯足以蓄妻子”,或只知道自得其乐,那是没多大意义的。至于低徊留连于不能倒流的 年光,更是白费工夫。我们要冷静地看清自己前面的路。毕业在大学生是个献身的好机会。 他在大学里造成了自己,这时候该活泼泼地跳进社会里去,施展起他的身手。在这国家多难 之期,更该沉着地挺身前进,决无躲避徘徊之理。他或做自己职务,或做救国工作,或从小 处下手,或从大处着眼,只要卖力气干都好。但单枪匹马也许只能守成;而且旧势力好像大 漩涡,一个不小心便会滚下去。真正的力量还得大伙儿。
清华毕业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大伙儿同心协力,也许能开些新风气。有人说清华大学毕 业生犯两种毛病:一是率真,二是瞧不起人。率真决不是毛病。所谓世故,实在太繁碎。处 处顾忌,只能敷敷衍衍过日子;整日兜圈儿,别想向前走一步。这样最糟蹋人的精力,社会 之所以老朽昏庸者以此。现在我们正需要一班率真的青年人,生力军,打开这个僵局。至于 瞧不起人,也有几等。年轻人学了些本事,不觉沾沾自喜是一等。看见别人做事不认真,不 切实,忍不住现点颜色,说点话,是一等。这些似乎都还情有可原。若单凭了“清华”的名 字,那却不行;但相信这是不会有的。
1933年3月作(原载1933年《清华大学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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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全编 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 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满 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 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 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 蜜蜂嗡嗡地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