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而已。他们得化装为小市民来欣赏,来写作;在他们看,小说奇于事实,只是一种玩艺儿, 所以不能认真、严肃,只是消遣而已。
封建社会渐渐垮了,五四时代出现了个人,出现了自我,同时成立了新文学。新文学提 高了文学的地位;文学也给人知识,也教给人怎样做人,不是做别人的,而是做自己的人。 可是这时候写作新文学和阅读新文学的,只是那变了质的下降的士和那变了质的上升的农民 和小市民混合成的知识阶级,别的人是不愿来或不能来参加的。而新文学跟过去的诗文和小 说不同之处,就在它是认真的负着使命。早期的反封建也罢,后来的反帝国主义也罢,写实 的也罢,浪漫的和感伤的也罢,文学作品总是一本正经的在表现着并且批评着生活。这么着 文学扬弃了消遣的气氛,回到了严肃——古代贵族的文学如《诗经》,倒本来是严肃的。这 负着严肃的使命的文学,自然不再注重“传奇”,不再注重趣味和快感,读起来也得正襟危 坐,跟读经典差不多,不能再那么马马虎虎,随随便便的。但是究竟是形象化的,诉诸情感 的,跟经典以冰冷的抽象的理智的教训为主不同,又是现代的白话,没有那些语言的和历史 的问题,所以还能够吸引许多读者自动去读。不过教人“百读不厌”甚至教人想去重读一遍 的作用,的确是很少了。
新诗或白话诗,和白话文,都脱离了那多多少少带着人工的、音乐的声调,而用着接近 说话的声调。喜欢古诗、律诗和骈文、古文的失望了,他们尤其反对这不能吟诵的白话新 诗;因为诗出于歌,一直不曾跟音乐完全分家,他们是不愿扬弃这个传统的。然而诗终于转 到意义中心的阶段了。古代的音乐是一种说话,所谓“乐语”,后来的音乐独立发展,变成 “好听”为主了。现在的诗既负上自觉的使命,它得说出人人心中所欲言而不能言的,自然 就不注重音乐而注重意义了。——一方面音乐大概也在渐渐注重意义,回到说话罢?——字 面儿的影象还是用得着,不过一般的看起来,影象本身,不论是鲜明的,朦胧的,可以独立 的诉诸感觉的,是不够吸引人了;影象如果必需得用,就要配合全诗的各部分完成那中心的 意义,说出那要说的话。在这动乱时代,人们着急要说话,因为要说的话实在太多。小说也 不注重故事或情节了,它的使命比诗更见分明。它可以不靠描写,只靠对话,说出所要说 的。这里面神仙、武侠、才子、佳人,都不大出现了,偶然出现,也得打扮成平常人;是 的,这时候的小说的人物,主要的是些平常人了,这是平民世纪啊。至于文,长篇议论文发 展了工具性,让人们更如意的也更精密的说出他们的话,但是这已经成为诉诸理性的了。诉 诸情感的是那发展在后的小品散文,就是那标榜“生活的艺术”,抒写“身边琐事”的。这 倒是回到趣味中心,企图着教人“百读不厌”的,确乎也风行过一时。然而时代太紧张了, 不容许人们那么悠闲;大家嫌小品文近乎所谓“软性”,丢下了它去找那“硬性”的东西。
文艺作品的读者变了质了,作品本身也变了质了,意义和使命压下了趣味,认识和行动 压下了快感。这也许就是所谓“硬”的解释。“硬性”的作品得一本正经的读,自然就不容 易让人“爱不释手”,“百读不厌”。于是“百读不厌”就不成其为评价的标准了,至少不 成其为主要的标准了。但是文艺是欣赏的对象,它究竟是形象化的,诉诸情感的,怎么 “硬”也不能“硬”到和论文或公式一样。诗虽然不必再讲那带几分机械性的声调,却不能 不讲节奏,说话不也有轻重高低快慢吗?节奏合式,才能集中,才能够高度集中。文也有文 的节奏,配合着意义使意义集中。小说是不注重故事或情节了,但也总得有些契机来表现生 活和批评它;这些契机得费心思去选择和配合,才能够将那要说的话,要传达的意义,完整 的说出来,传达出来。集中了的完整了的意义,才见出情感,才让人乐意接受,“欣赏”就 是“乐意接受”的意思。能够这样让人欣赏的作品是好的,是否“百读不厌”,可以不论。 在这种情形之下,笔者同意:《李有才板话》即使没有人想重读一遍,也不减少它的价值, 它的好。
但是在我们的现代文艺里,让人“百读不厌”的作品也有的。例如鲁迅先生的《阿Q正 传》,茅盾先生的《幻灭》、《动摇》、《追求》三部曲,笔者都读过不止一回,想来读过 不止一回的人该不少罢。在笔者本人,大概是《阿Q正传》里的幽默和三部曲里的几个女性 吸引住了我。这几个作品的好已经定论,它们的意义和使命大家也都熟悉,这里说的只是它 们让笔者“百读不厌”的因素。《阿Q正传》主要的作用不在幽默,那三部曲的主要作用也 不在铸造几个女性,但是这些却可能产生让人“百读不厌”的趣味。这种趣味虽然不是必要 的,却也可以增加作品的力量。不过这里的幽默决不是油滑的,无聊的,也决不是为幽默而 幽默,而女性也决不就是色情,这个界限是得弄清楚的。抗战期中,文艺作品尤其是小说的 读众大大的增加了。增加的多半是小市民的读者,他们要求消遣,要求趣味和快感。扩大了 的读众,有着这样的要求也是很自然的。长篇小说的流行就是这个要求的反应,因为篇幅 长,故事就长,情节就多,趣味也就丰富了。这可以促进长篇小说的发展,倒是很好的。可 是有些作者却因为这样的要求,忘记了自己的边界,放纵到色情上,以及粗劣的笑料上,去 吸引读众,这只是迎合低级趣味。而读者贪读这一类低级的软性的作品,也只是沉溺,说不 上“百读不厌”。“百读不厌”究竟是个赞词或评语,虽然以趣味为主,总要是纯正的趣味 才说得上的。
1947年10月10日作。
(原载1947年11月15日《文讯》月刊第7卷第5期)
黄金书屋Youth校对||goldbook。yeah/
朱自清散文全编 论书生的酸气
读书人又称书生。这固然是个可以骄傲的名字,如说“一介书生”,“书生本色”,都 含有清高的意味。但是正因为清高,和现实脱了节,所以书生也是嘲讽的对象。人们常说 “书呆子”、“迂夫子”、“腐儒”、“学究”等,都是嘲讽书生的。“呆”是不明利害, “迂”是绕大弯儿,“腐”是顽固守旧,“学究”是指一孔之见。总之,都是知古不知今, 知书不知人,食而不化的读死书或死读书,所以在现实生活里老是吃亏、误事、闹笑话。总 之,书生的被嘲笑是在他们对于书的过分的执着上;过分的执着书,书就成了话柄了。
但是还有“寒酸”一个话语,也是形容书生的。“寒”是“寒素”,对“膏粱”而言。 是魏晋南北朝分别门第的用语。“寒门”或“寒人”并不限于书生,武人也在里头:“寒 士”才指书生。这“寒”指生活情形,指家世出身,并不关涉到书;单这个字也不含嘲讽的 意味。加上“酸”字成为连语,就不同了,好像一副可怜相活现在眼前似的。“寒酸”似乎 原作“酸寒”。韩愈《荐士》诗,“酸寒溧阳尉”,指的是孟郊。后来说“郊寒岛瘦”,孟 郊和贾岛都是失意的人,作的也是失意诗。“寒”和“瘦”映衬起来,够可怜相的,但是韩 愈说“酸寒”,似乎“酸”比“寒”重。可怜别人说“酸寒”,可怜自己也说“酸寒”,所 以苏轼有“故人留饮慰酸寒”的诗句。陆游有“书生老瘦转酸寒”的诗句。“老瘦”固然可 怜相,感激“故人留饮”也不免有点儿。范成大说“酸”是“书生气味”,但是他要“洗尽 书生气味酸”,那大概是所谓“大丈夫不受人怜”罢?
为什么“酸”是“书生气味”呢?怎么样才是“酸”呢?话柄似乎还是在书上。我想这 个“酸”原是指读书的声调说的。晋以来的清谈很注重说话的声调和读书的声调。说话注重 音调和辞气,以朗畅为好。读书注重声调,从《世说新语·文学》篇所记殷仲堪的话可见; 他说,“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闲强”,说到舌头,可见注重发音,注重发音也就 是注重声调。《任诞》篇又记王孝伯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 《离骚》,便可称名士。”这“熟读《离骚》”该也是高声朗诵,更可见当时风气。《豪 爽》篇记“王司州(胡之)在谢公(安)坐,咏《离骚》、《九歌》‘入不言兮出不辞,乘 回风兮载云旗’,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正是这种名士气的好例。读古人的 书注重声调,读自己的诗自然更注重声调。《文学》篇记着袁宏的故事:袁虎(宏小名虎)少贫,尝为人佣载运租。谢镇西经船行,其夜清风朗月,闻江渚间估 客船上有咏诗声,甚有情致,所诵五言,又其所未尝闻,叹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讯问,乃是 袁自咏其所作咏史诗。因此相要,大相赏得。
从此袁宏名誉大盛,可见朗诵关系之大。此外《世说新语》里记着“吟啸”,“啸 咏”,“讽咏”,“讽诵”的还很多,大概也都是在朗诵古人的或自己的作品罢。
这里最可注意的是所谓“洛下书生咏”或简称“洛生咏”。《晋书·谢安传》说: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效之。
《世说新语·轻诋》篇却记着: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刘孝标注,“洛下书 生咏音重浊,故云‘老婵声’。”所谓“重浊”,似乎就是过分悲凉的意思。当时诵读的声 调似乎以悲凉为主。王孝伯说“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王胡之在谢安坐上咏的也是 《离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