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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如果义山贤弟吟出好诗,罚你什么呢?让你自己先说。”
令狐綯被问住了。心里憎恨这个温钟馗,今天专跟自己过不去。
“你自己不说?我说!罚你连干十大杯酒,少一滴就赔一两银子,一大杯是十两,少喝一大杯就赔十两银子。令狐舍人如何?”
他对银子钱财不在乎,况且自己又是海量,十大杯酒算得了什么!于是满口答应。
李商隐趁他们争吵,已经把诗想好,没有理会赌什么东西。他两人一停止争吵,便站起身,道:
“令狐舍人说了内容,在下就按这个内容献丑啦。”他略停一停,又道:“题目就叫《令狐舍人说昨夜西掖玩月戏赠》,请诸位赐教。”
李商隐张口吟道:
昨夜玉轮明,传闻近太清。
凉波冲碧瓦,晓晕落金茎。
露索秦宫井,风弦汉殿筝。
几时绵竹颂,拟荐子虚名。
令狐綯没料到李商隐出口便吟,吟得如此绝妙。首联两句,紧扣诗题,开篇便点出“昨夜”,用“玉轮”点“月”,用“明”极写皓月当空。第二句用“传闻”点题目中的“说”字,真是滴水不漏。我今天算是输定了!
中间两联,对仗何其工整。月光照在“碧瓦”上,月华映在铜柱上。颔联描绘明月的晶莹,极写“玩”字。颈联对仗尤其工稳,“露”中的“宫井”,“风”中的“殿筝”,搭配得极妙。“碧瓦”、“金茎”、“宫井”、“殿筝”均紧切题目中的“西掖”,全是宫中之物。这小子真还有点本事,完全按照要求吟咏的,没有一点毛病。怎么办?能认输吗?
尾联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杨庄向皇上推荐作《绵竹赋》的杨雄,一个是杨得意向皇上推荐作《子虚赋》的司马相如。他把两个典故合用一起,宛曲地要求我要像杨庄、杨得意那样来推荐故人。这故人当然是李商隐自指了。
这小子像只老虎,吃人不露齿呀!想让我推荐又不好意思直说,在宴会众人面前,用诗向我哀求!他太有心计!太狡猾!
“令狐舍人,你听完吟咏,又寻思半天,觉得怎么样呀?
还满意吗?”
温庭筠一向看不起这位貌似博学,实则草包一个的令狐舍人,此刻说话愈加不恭敬了。
令狐綯知道自己理亏,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办法耍赖,只得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就算他侥幸吧。一杯十两银子——,湘叔给商隐准备一百两银子。”
“痛快!令狐大人今天真是一言九鼎,话不虚说,好!佩服!”
温庭筠连连叫“好”,连说“佩服”;众人也都拍起掌来。
八郎虽然损失了银两,但是面子上却很荣光,也就心安理得了。
突然,李商隐站起,向众人抱拳一拱,又向八郎深深一揖,解释道:
“这银两,小弟断断不能带走。昔日恩师百般照顾,商隐粉身碎骨难以回报。今日八兄多方关照,已使商隐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小弟只有一个愿望:祝愿八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弟心愿足矣!”
又出令狐綯的意外,李商隐一向倔犟、耿直,不会低眉折腰,今天却当面向我祝愿,实在难得。微笑着,点着头,似乎往日的一切误解、怨恨,全在这点头微笑中消失。
温庭筠对义山贤弟的举动很生气,尤其那祝愿之词,何其俗气!为什么要把他敬若尊长呢?这个草包,肚子里全是坏水!
义山还不知道这个畜牲,已经把锦瑟抛弃了。他不愿意再多嘴,气哼哼地拂袖而起,扬长而去。
李商隐见温兄如此这般,顿觉热血从脚底往上涌来,满脸羞红,无地自容,也想赶快离开。
自己如此下作,难道是心甘情愿的吗?温兄啊!你该理解小弟,体谅小弟呀!
李商隐不敢抬起头,担心其他人再做出令人难堪的举动。他想说点什么解嘲的话,给自己找个台阶好走开,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一句解嘲话,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
温钟馗太不给面子!令狐綯气得把牙咬得咯咯响,可又奈何他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客厅。
客厅里,霎时一片寂静,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令狐綯,等待着一场大地震的来临。
令狐綯却端起酒,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地对众人道:
“大家喝酒!喝!痛痛快快地喝!”
“喝!对,喝!”
响起一片喝酒咂舌声,客厅里又活跃起来,把李商隐抛在一边,孤零零的,好像宴会上根本没有他这么个人。
李商隐看看众人,又看看令狐舍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蹒跚地退出客厅,痛苦无助地向大门走去。
湘叔从后面把他喊住,走到他眼前,把手里的一个黑布包,递给他道:
“这是一百两银子,拿回去,一部分作盘费,一部分留给家里用。”
李商隐像怕火一样,把黑布包推到湘叔怀里,自己躲得老远,道:
“断断使不得!再穷再苦,也不要他的施舍,也不要他的怜悯。”
“说傻话!你穷你苦,你能忍受;家里孩子能忍受吗?你妻子,一个妇道人家,没有银两,没有吃没有穿,你让她怎么办?”
李商隐痛苦地低下头,但是仍然不接纳黑布包。
“你呀你!这银两根本不是他的施舍。他什么时候施舍过?什么时候可怜过你?这银子是你用诗赌来的,他输了,他认赌服输才吩咐我把银子给你。银子是你的,已经不是他的了。
懂不懂?”
“不,我说不要就不要!她们母子回娘家,她哥哥姐姐能照顾她们母子,用不着这些银两。”
“嗨呀!你这个人呀!好吧,好吧!”
湘叔见他执意不收,只好退了一步,给他保管好,以后再想办法给他。
李商隐舒了口气,离开了令狐府。
六
李商隐携眷,终于登上东去路程。他在洛阳停下,把妻子王氏和儿女寄养在她娘家,也叮嘱堂兄让山代为照顾。
一个漫天大雪的日子,他跟妻子告别。李商隐面对飞雪,想到艰苦行役,又与温暖家庭离别,依依不舍袭上心头,骑在马上,作了《对雪三首》诗。边行边吟,凄婉神伤。
中原大地雪停之后,便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沙。
李商隐晓行夜宿,继续东进,在马上又作《东下三旬苦于风土马上戏作》诗,云:
路绕函关东复东,身骑征马逐惊蓬。
天池辽阔谁相待?日日虚乘九万风。
在“九万风”中“逐惊蓬”,商隐的心怀渐渐开朗,仿佛前路无限辽阔,等待他的是明媚蔚蓝的天空。
到了徐州,他受到府主卢弘正的热情接待和器重,不仅充任节度判官,还兼作记室。不久,由卢弘正的推荐,他得到侍御史头衔,被称之为寄禄官,又叫宪官,是从六品下阶。
李商隐生活安定,精神愉快,和同僚关系非常融恰,经常与幕僚们宴游集会,有时抚琴弹瑟,有时春郊射猎,有时听歌欢饮,有时唱和诗赋,情意殷殷。
这时期,他创作许多诗歌,尤其咏史诗,写得最好,隐约表达着内心深处的抱负和愿望,以及对国家的忧虑。在数量上,虽然没有桂管时期丰富,但是质量上,已经达到了颠峰。
十月,令狐綯拜相,引起李商隐思想波动,开始创作出著名的《娇儿诗》。
不幸的事,接踵而来,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春,卢弘正病逝于徐州镇所,接着郑亚也卒于循州。接连两位恩师兼知己至交离他而去,使李商隐悲痛欲绝,重又陷入孤独无依的痛苦境地之中。
李商隐全传第十七章 陈情令狐綯
第十七章 陈情令狐綯
一
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残春时节,李商隐离开徐州,回到东都洛阳,携眷属再度回到长安,仍然居住在樊南旧居。
李商隐此时已经四十岁,诗名很高,但政治上却一筹莫展,毫无建树,经济上更加潦倒穷愁,贫病交迫。
他回到旧居,便病倒床上。他寄予希望的一些朝廷重臣,几乎凋零殆尽,如崔戎、令狐楚、王茂元、郑亚、卢弘正都已病逝;还有几位正在遭受贬黜,如李回,他自己都顾不了自己,怎能向李商隐伸出援手。
想到自己的一些知己好友,也没有一个能够依托的。温兄庭筠是个热心肠之人,但和自己一样失意潦倒;韩年兄瞻是个豪爽勇于助人之人,但他位微言轻,也被牛党排挤冷落……而令狐家三兄弟,七郎和九郎都在外地,远水不解近渴。
只有八郎可以帮忙。他位居宰辅,恩宠无比,一言重千钧,但是,这个贵而忘旧的小人,和自己隔阂颇深!
李商隐在病榻上,翻了个身。如果自己寻不到汲引之人,得不到俸禄,只好饿死京都!他叹了口气,除了哀告陈情令狐八郎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陈情,这是他最为憎恨的两个字!为了陈情,他吃尽了羞辱,遭尽了讥讽,受尽了白眼。一提起这两个字,他就好像看见令狐綯那张冰冷的国字脸,圆眼淡眉上落了一层冰霜,大而阔的嘴角,向下耷拉着,令人胆寒。
“夫君,药已煎好。”王氏从外屋进来,见丈夫心事重重,不高兴地申斥道:“夫君,又想什么呀?好好养病,身体养好,想干什么都成,都能吃上饱饭,干吗非得做官?‘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既然朝廷黑暗得像个染缸,为什么还要往里跳呢?”
“唉!我不做官,能做什么?”
“务农,像在永乐那样,过一种安适恬静的田园生活,不是很好吗?”
李商隐摇摇头。在徐州幕刚刚吟过:“且吟王粲从军乐,不赋渊明归去来。”此刻却要真的“归去来”?
王氏见丈夫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