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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重新聚集,越来越多,好像心里有了底,刺史大人不会离去!个个精神抖擞,面露喜气,不知争论着什么。
突然,府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瘦瘦的老头儿。人们认得他,他是刺史府衙里的录事魏老活佛。
众人先是高声欢呼,争先恐后地询问刺史大人答应没答应留下。
魏老活佛绷着脸,皱着眉,厚厚的嘴唇紧闭,一反平时笑眯眯的怪模样。顿时众人停住了欢呼,刺史府前陷入一片沉寂。
“刺史大人半夜单身匹马,悄悄地走了,谁也不知道。”
魏老活佛话里带着哭腔,无力地摇着头。
白发老人没有站起,只是把一双眼睛紧紧地闭起来,从眼角流出两滴混浊的泪珠儿。
不知谁喊了一声:“去追!”
一些年轻人匆匆跑回家,骑上自家的马,向大路奔去。马蹄声“哒哒哒!”一整天也没有间断。
六
兖、海、沂、密观察使的治所在兖州,距离圣人孔老夫子家乡曲阜很近。崔戎到任后,率领幕僚们先到孔庙祭拜一香,领略了曲阜“人杰地灵”的山光水色。
游览圣地,当然缺少不了“杜康”助兴。孔府家酿别有风味,幕僚们赞不绝口,贪杯而醉者大有人在,连观察使崔大人也未能幸免。
原来要当天祭拜游览,当天而归,现在只好在孔府借住一宿了。
孔府客房有两处。一处在府外,往东走百米,有一宽敞院落,屋舍共有五十几间,专供外地朝拜者居住。另一处在府内西跨院,有屋舍十几间,供亲属和高官贵客居住。孔府以客人的身份地位来安排住处,规矩异常严格。
兖、海、沂、密观察使,集军权、政权、财政和监察权于一身,是四州的最高长官,可是在孔府人眼中,仅仅一般官僚而已。因为崔戎官居从三品,和一品大吏相比,差得远哩,自然要在府外安排。
事有凑巧,孔家有个远亲,名叫孔繁礼,是兖州别驾,仅次于刺史的五品官。他自报奋勇亲自找孔府管家求情。管家看在孔繁礼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仅崔戎一人进府内客房,只能住一宿,第二天鸡鸣丑时就得搬走。因为丑时是皇上早朝时间,孔府也有在丑时祭奠圣人孔老夫子的规矩。
崔戎开始对安排在府外居住,并没在意,反正只一宿,夜里宴饮晚点结束,在这里也睡不了几个时辰,满口答应。
不一会儿,别驾孔繁礼悄悄地低声通知崔大人自己可以进府睡觉,并把管家带有明显轻视观察使的话,复述一遍,崔戎冒火了!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途中又饥又渴,所到之处,善良人可怜他,给他吃喝和住处,并没有歧视他轻视他。他的后代竟然轻视歧视本官,可恶可恨!
“走!我们走!一刻也不停留!”
崔戎大声吩咐后,不管僚属能否跟得上,自己披衣上马,往兖州奔驰而去。
约摸快近半夜子时,马跑出一身汗,崔戎的气渐渐消了,看见前方有个村落,村头有家亮着灯。他心中高兴,进去要点水喝,歇歇脚,有地方能住下,睡一觉更好了。
走近亮灯的人家,仔细一瞧,原来是座高屋大院,门旁还蹲着两头石琢雄狮,好个气派。里面似乎有人吵闹,仔细一听,确有一女人啼哭,一些男人粗鲁叫骂。深更半夜,一定是两口子吵架,邻里男人相劝。崔戎没在乎,上前便打门,高声叫道:
“请开门,讨碗水喝。”
突然,门里一片肃静,灯也被吹灭。
“开门,开门!”
叫了半天,里面才有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唯叫门?都睡了,有事明天再来。”
“你不是没睡吗?我就找你,快给我开门。”
“你找我有啥事?东家都睡了,夜里不准开门。快走开!
再不走,放开狗,咬死勿论。”
崔戎感到奇怪,刚刚还在争吵,现在却说都已睡了!他又跟这低沉声音说了好多软话和硬话,里面点亮灯,才传出一个尖嗓声音,道:
“给他开门!看他要干什么?不要命的家伙!”
院门霍然打开。只见甬道两边站着七八条汉子,手握钢刀,双目燃着警惕的怒火。
“你想干什么?”
“在下只想讨碗水喝,别无他想。”
那尖嗓从里面吩咐道:“给他碗水,叫他快点滚蛋,别耽误老爷我的好事!”
崔戎边喝水,边想那尖嗓定是这家主人,“好事”?是什么好事?难道和那啼哭女人有关系?他在抢占良家妇女?他把碗放下,又道:
“我这匹马,也渴了,请你提桶水来。”
“这么多事!把马牵进来,东院有井。”那低沉声音夹带着不耐烦,嘴里嘟囔道,“你冲了老爷的好事,老爷没让你去死,算便宜你啦!还多事?真不知道好赖。快走!”
“你家老爷今天办喜事吗?刚才有个女人啼哭,不像入洞房啊!”
“你是真想找死?住嘴!”
这一声喊,惊动了尖嗓,正待发威,只见院门外一片喧嚷声,走进来一群役吏和士卒。
他们一进院,就大声呼叫着崔大人。当看见崔戎牵着马,一拥而上,向崔戎施礼。
那尖嗓这时走上前,也给崔戎施礼,并一再道歉。
“你房里那女人为何啼哭?”崔戎并不还礼,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个……一个婆娘,半夜啼哭,没什么大事,请大人进屋上坐。”
从屋里突然闯出一个披头散发女子,大喊救命,打断了尖嗓的话。
“你这臭婆娘,不识抬举!把她押下去!”
“住手!”崔戎吆喝住那尖嗓,转过头,问那女子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啼哭?如实说来。不要怕,本府为你做主。”
那女子未言先跪倒叩头,然后把头发挽起,露出一副清秀、端丽模样,带着哭腔诉道:
“俺是良家女子,姓孟名秀丽,被他强抢到这里。今夜幸亏大人相救,不然……。
那尖嗓抢过话,愤愤道:“大人勿信她言。小人并非强抢民女。是她父亲借小人钱万贯,以她作抵押。到期他父亲不还钱,小人把她接到家中,有何不可?”
“大人给小女做主。前年齐鲁大旱,为了活命才向他借钱。去年泗水泛滥,庄稼被大水冲走,俺们哪里有钱还债?他先把俺娘抢去;俺娘刚烈不从,自缢而死。父亲听说俺娘已死,和他讲理,被他活活打死。父亲尚未埋葬,他又把小女抢来。
小女也不想活了,俺要追随俺父母……”
说着这小女子便一头向墙上撞去。
多亏旁边一士卒,手疾眼快,伸手将她拦住。
“抓回衙里!”崔戎最痛恨为富不仁,迫害穷苦百姓。他气不打一处来,吩咐役吏把那尖嗓抓回兖州府衙。又对那女子道:“你先回家,明天我会派人来接你到公堂对质。”
一天的祭礼,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事儿,崔戎心想,孔圣人家乡的民风也很刁蛮,并非都是仁义君子,不可等闲视之。
七
经过大堂审问,那尖嗓原来也是孔家裔孙,名叫孔繁仁,和别驾孔繁礼是堂兄弟。他依仗孔家权势,在乡里为非作歹,称霸一方。
孟秀丽乃孟老夫子的后代。孔孟两大圣人,原是一家,今日却成仇家!世风日下,可见一斑!
李商隐亲自参加审讯,内心有无限感慨。他看见表叔嫉恶如仇,当堂就打了孔繁仁一百大棍。别驾孔繁礼出面要保堂弟,理直气壮地为他辩护道:
“借债就要还债。有借有还,千古不变之理。何罪之有?借债不还,死几个人,正是给那些不还债的穷鬼一个警告,这就是不还债的结果。为官地方,理当提倡维护债主的利益。”
“住嘴!他杀人强抢民女,还要本官维护?这是你们孔家的规矩吗?抢男霸女,难道是你家老祖宗教导的‘仁’吗?孔繁礼,你给我说说樊迟问仁,孔老圣人是怎么回答的?”
李商隐心里一亮,表叔问得好。孔圣人教导世上人,仁义爱人,可他自己的子孙后代却这样不仁不义!问得好!
孔繁礼似乎对先祖的话不甚看重,想了半天,才回道:“子曰:‘爱人。’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大人,我家先祖说只有仁爱的人,才能喜爱人和憎恶人。敝人正是仁爱之人,所以才憎恶那些借债不还的人。敝人的堂弟和敝人一样,也是——”
“好啦!我问你,孔繁仁逼死孟秀丽的母亲,打死她父亲,还对她非礼,这是仁爱之人所为吗?孔繁仁是不是仁爱之人?”
“这个……”孔繁礼支吾着回答不出。
“你是仁爱之人吗?你爱杀人犯强奸犯的堂弟,而不憎恶他,这是仁爱之人的作为吗?”
……
“孔繁礼!你身为圣人后裔,又是朝廷命官,今日你庇护罪犯,搅扰公堂,你可知罪?”
“大人,手下留情。大人,看在孔圣人……”
“住嘴!胆敢提及圣人之名!给我取下两梁冠,解去金带十銙,脱去朱色五品官服,推出去打五十大棍,然后听候朝廷处理。把孔繁仁打入死囚牢。”
崔戎来到兖、海、沂、密四州,不到两个月时间,便铲除如孔繁礼这样横行乡里的奸吏十多人,大快民心,四州百姓无不称赞观察使崔大人。
李商隐陪伴他左右,为办理这十多名奸吏,废寝忘食地帮助表叔做了大量文案工作,深得崔戎的信任和喜爱。
这期间,他还为表叔写了不少上奏朝廷的表状,如《为安平公谢除兖海观察使表》、《为安平公赴兖海在道进贺端午马状》、《为安平公谢端午赐物状》、《为安平公兖州奏杜胜等四人充判官状》等。
崔戎患有慢性气管炎,由于多日劳累,越加严重,每夜咳嗽,难以入睡。李商隐常常陪他到深夜,和他谈古论今,慢慢消磨时光。
“贤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