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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分两头,却说邻近新搬来一个汉子,姓支名助,原是破落户,平昔不守本分,不做生理,专一在街坊上赶热管闲事过活。闻得人说邵大娘守寡贞洁,且是青年标致,天下难得。支助不信,不论早暮,常在丘家门首闲站。果然门无杂人,只有得贵小厮买办出入。支助就与得贵相识,渐渐熟了。闲话中,问得贵:“闻得你家大娘生得标致,是真也不?”得贵生于礼法之家,一味老实,遂答道:“标致是直。”又问道:“大娘也有时到门前看街么?”得贵摇手道:“从来不曾出中门,莫说看街,罪过罪过!”
一日得贵正买办素斋的东西,支助撞见,又问道:“你家买许多素品为甚么?”得贵道:“家主十周年,做法事要用。”支助道:“几时?”得贵道:“明日起,三昼夜,正好辛苦哩!”支助听在肚里,想道:“既追荐丈夫,他必然出来拈香。我且去偷看一看,什么样嘴脸?真像个孤孀也不?”
却说次日,丘大胜请到七众僧人,都是有戒行的,在堂中排设佛像,鸣铙击鼓,诵经礼忏,甚是志诚。丘大胜勤勤拜佛。邵氏出来拈香,昼夜各只一次,拈过香,就进去了。支助趁这道场热闹,几遍混进去看,再不见邵氏出来。又问得贵,方知日间只昼食拈香一遍。支助到第三日,约莫昼食时分,又踅进去,闪在槅子傍边隐着。见那些和尚都穿着袈裟,站在佛前吹打乐器,宣和佛号。香火道人在道场上手忙脚乱的添香换烛。
本家止有得贵,只好往来答应,那有工夫照管外边。就是丘大胜同着几个亲戚,也都呆看和尚吹打,那个来稽查他。少顷邵氏出来拈香,被支助看得仔细。常言:“若要俏,添重孝。”缟素妆束,加倍清雅。分明是:
广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里来。
支助一见,遍体酥麻了,回家想念不已。是夜,道场完满,众僧直至天明方散。邵氏依旧不出中堂了。支助无计可施,想着:“得贵小厮老实,我且用心下钓子。”其时五月端五日,支助拉得贵回家吃雄籄E酒。得贵道:“我不会吃酒,红了脸时,怕主母嗔骂。”支助道:“不吃酒,且吃只粽子。”得贵跟支助家去。支助教浑家剥了一盘粽子,一碟糖,一碗肉,一碗鲜鱼,两双箸,两个酒杯,放在桌上。支助把酒壶便筛。得贵道:“我说过不吃酒,莫筛罢!”支助道:“吃杯雄籄E酒应应时令。我这酒淡,不妨事。”得贵被央不过,只得吃了。支助道:“后生家莫吃单杯,须吃个成双。”得贵推辞不得,又吃了一杯。支助自吃了一回,夹七夹八说了些街坊上的闲话。又斟一杯劝得贵,得贵道:“醉得脸都红了,如今真个不吃了。”支助道:“脸左右红了,多坐一时回去,打甚么紧?只吃这一杯罢,我再不劝你了。”
得贵前后共吃了三杯酒。他自幼在丘家被邵氏大娘拘管得严,何曾尝酒的滋味?今日三杯落肚,便觉昏醉。支助乘其酒兴,低低说道,“得贵哥!我有句闲话问你。”得贵道:“有甚话尽说。”支助道:“你主母孀居已久,想必风情亦动。倘得个汉子同眠同睡,可不喜欢?从来寡妇都牵挂着男子,只是难得相会。你引我去试他一试何如?若得成事,重重谢你。”得贵道:“说甚么话!亏你不怕罪过!我主母极是正气,闺门整肃,日间男子不许入中门,夜间同使婢持灯照顾四下,各门锁讫,然后去睡。便要引你进去,何处藏身地上?使婢不离身畔,闲话也说不得一句,你却恁地乱讲!”支助道:
“既如此,你的门房可来照么?”得贵道:“怎么不来照?”支助道:“得贵哥,你今年几岁了?”得贵道:“十七岁了。”支助道:“男子十六岁精通,你如今十七岁,难道不想妇人?”得贵道:“便想也没用处。”支助道:“放着家里这般标致的,早暮在眼前,好不动兴!”得贵道:“说也不该,他是主母,动不动非打则骂,见了他,好不怕哩!亏你还敢说取笑的话。”支助道:“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导你一个法儿,作成你自去上手何如?”得贵摇手道:“做不得,做不得,我也没有这样胆!”支助道:
“你莫管做得做不得,教你个法儿,且去试他一试。若得上手,莫忘我今日之恩。”
得贵一来乘着酒兴,二来年纪也是当时了,被支助说得心痒,便问道:“你且说如何去试他?”支助道:“你夜睡之时,莫关了房门,由他开着。如今五月,天气正热,你却赤身仰卧,待他来照门时,你只推做睡着了。他若看见,必然动情。一次两次,定然打熬不过,上门就你。”得贵道:“倘不来如何?”支助道:“掑得这事不成,也不好嗔责你,有益无损。”得贵道:“依了老哥的言语,果然成事,不敢忘报。”须臾酒醒,得贵别了,是夜依计而行。正是:
商成灯下瞒天计,拨转闺中匪石心。
论来邵氏家法甚严,那得贵长成十七岁,嫌疑之际,也该就打发出去,另换个年幼的小厮答应,岂不尽善?只为得贵从小走使服的,且又粗蠢又老实。邵氏自己立心清正,不想到别的情节上去,所以因循下来。却说是夜邵氏同婢秀姑点灯出来照门,见得贵赤身仰卧,骂:“这狗奴才,门也不关,赤条条睡着,是甚么模样?”叫秀姑与他扯上房门。若是邵氏有主意,天明后叫得贵来,说他夜里懒惰放肆,骂一顿,打一顿,得贵也就不敢了。他久旷之人,却似眼见希奇物,寿增一纪,绝不做声。得贵胆大了,到夜来,依前如此。邵氏同婢又去照门,看见又骂道:“这狗才一发不成人了,被也不盖。”叫秀姑替他把卧单扯上,莫惊醒他。此时便有些动情,奈有秀姑在傍碍眼。
到第三日,得贵出外撞见了支助。支助就问他曾用计否?得贵老实,就将两夜光景都叙了。支助道:“他叫丫头替你盖被,又教莫惊醒你,便有爱你之意,今夜决有好处。”其夜得贵依原开门,假睡而待。邵氏有意,遂不叫秀姑跟随。自己持灯来照,径到得贵床前,看见得贵赤身仰卧,禁不住春心荡漾,欲火如焚。自解去小衣,爬上床去。
还只怕惊醒了得贵,悄悄地跨在身上。得贵忽然抱住,番身转来,与之云雨:
一个久疏乐事,一个初试欢情。一个认着故物,肯轻抛?一个尝了甜头,难遽放。
一个饥不择食,岂嫌小厮粗丑;一个狎恩恃爱,那怕主母威严。分明恶草藤罗,也共名花登架去;可惜清心冰雪,化为春水向东流。十年清白已成虚,一夕垢污难再说。
事毕,邵氏向得贵道:“我苦守十年,一旦失身于你,此亦前生冤债。你须谨口,莫泄于人,我自有看你之处。”得贵道:“主母分付,怎敢不依!”自此夜为始,每夜邵氏以看门为由,必与得贵取乐而后入。又恐秀姑知觉,到放个空,教得贵连秀姑奸骗了。邵氏故意欲责秀姑,却教秀姑引进得贵以塞其口。彼此河同水密,各不相瞒。得贵感支助教导之恩,时常与邵氏讨东讨西,将来奉与支助。支助指望得贵引进,得贵怕主母嗔怪,不敢开口。支助几遍讨信,得贵只是延捱下去。过了三五个月,邵氏与得贵如夫妇无异。
也是数该败露。邵氏当初做了六年亲,不曾生育,如今才得三五月,不觉便胸高腹大,有了身孕。恐人知觉不便,将银与得贵教他悄地赎贴坠胎的药来,打下私胎,免得日后出丑。得贵一来是个老实人,不晓得坠胎是甚么药;二来自得支助指教,以为恩人,凡事直言无隐。今日这件私房关目,也去与他商议。那支助是个棍徒,见得贵不肯引进自家,心中正在忿恨,却好有这个机会,便是生意上门。心生一计,哄得贵道:“这药只有我一个相识人家最效,我替你赎去。”乃往药铺中赎了固胎散四服,与得贵带回,邵氏将此药做四次吃了,腹中未见动静,叫得贵再往别处赎取好药。得贵又来问支助:
“前药如何不效?”支助道:“打胎只是一次,若一次打不下,再不能打了。况这药只此一家最高,今打不下,必是胎受坚固。若再用狼虎药去打,恐伤大人之命。”得贵将此言对邵氏说了。邵氏信以为然。
到十月将满,支助料是分娩之期,去寻得贵说道:“我要合补药,必用一血孩子。
你主母今当临月,生下孩子,必然不养,或男或女,可将来送我。你亏我处多,把这一件谢我,亦是不费之惠,只瞒过主母便是。“得贵应允。
过了数日,果生一男,邵氏将男溺死,用蒲包裹来,教得贵密地把去埋了。得贵答应晓得,却不去埋,背地悄悄送与支助。支助将死孩收讫,一把扯住得贵,喝道:“你主母是丘元吉之妻。家主已死多年,当家寡妇,这孩子从何而得?今番我去出首。”得贵慌忙掩住他口,说道:“我把你做恩人,每事与你商议,今日何反面无情?”支助变着脸道:“干得好事!你强奸主母,罪该凌迟,难道叫句恩人就罢了?既知恩当报恩,你作成得我什么事?你今若要我不开口,可问主母讨一百两银子与我,我便隐恶而扬善;若然没有,决不干休。见有血孩作证,你自到官司去辨,连你主母做不得人。我在家等你回话,你快去快来。”
急得得贵眼泪汪汪,回家料瞒不过,只得把这话对邵氏说了。邵氏埋怨道:“此是何等东西,却把做礼物送人!坑死了我也!”说罢,流泪起来。得贵道:“若是别人,我也不把与他,因他是我的恩人,所以不好推托。”邵氏道:“他是你什么恩人?”得贵道:“当初我赤身仰卧,都是他教我的方法来调引你。没有他时,怎得你我今日恩爱?
他说要血孩合补药,我好不奉他?谁知他不怀好意!“邵氏道:”你做的事,忒不即溜,当初是我一念之差,堕在这光棍术中,今已悔之无及。若不将银买转孩子,他必然出首,那时难以挽回。“只得取出四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