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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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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了碗水,把自己碗里的一些残渣也吃了个精光。她这时端起碗,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她在喝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很是有趣。我看着她喝汤,心头又是隐隐作痛。
  她在城中受了多少苦?大概从我们围城以来,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共和军在绝粮后以人为食,首先是杀老弱,后来杀妇孺。如果我们再围下去,只怕不用破城,城里自己也要相互吃光了。
  她喝了两口,放下碗呼了口气,对我笑了笑道:“真好吃。”
  好吃么?那种东西如果在和平时期,大概连喂狗都不会吃的。我把腿盘起来,道:“当初共和军守城时,你们吃什么?”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眼角也滴下泪水。我看着她,有点后悔问她这个,她忽然道:“开始,我们吃陈米,后来吃树皮,草根,还有士兵的马匹。再后来,实在没东西吃了,到处有士兵冲到人家里找东西吃,实在没有就杀人,我们躲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去。”
  我嘴角抽动了一下。共和军标榜什么“民权为重”,到了最后关头,恐怕也没人会再想起这个。我道:“那你们吃什么?”
  她的脸微微一红,道:“我有个未婚夫在共和军里做军官,他还偶尔送一点吃的来,我和爹妈靠这才支撑到最后。”
  “后来呢?”
  她茫然地望着天空。外面还在下雨,在帐篷里,只看得到帐篷壁。她好象在看着极远的地方,眼里的泪水淌在脸上。
  “那天城破了,到处都是混乱。我们一家人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直到你们……你们的人冲进屋来。”
  我没再说什么。高鹫城里,象她这样遭遇的人可以说比比皆是。我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苏纹月看了看我,有点胆怯,似乎不知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许象我这种盼着没有战争的军人实在太少见了,也让她不相信。我又道:“你吃吧,至少我在这里时,你总可以不要害怕。”
  她低下头,又喝了一口,道:“将军,你要带我回帝都么?”
  我不禁苦笑。现在有可能回到帝都么?我们已是在城里死撑了,我甚至怀疑我们还能不能撑到文侯的援军来到的那一天。我道:“别想这些了,战争结束后,你想去哪里,我就送你去。还有亲戚么?”
  她的面色一阵黯然,道:“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未婚夫八成已死在战场中了。我又叹了口气,道:“不要想那么远,以后你愿跟着我,便嫁给我吧。”
  她手里的碗一下失手落到案上,还好碗里所剩无几,倒没晃出来。她道:“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你愿意的话,以后嫁给我吧。”
  她眼里一下又涌出泪水来,低下头拼命喝着那碗剩下点碗底的汤。我笑了笑,道:“别呛着了,慢慢喝吧。”
  她抬起头,又看了我一眼。一接触到她的目光,我心头不由一颤。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啊,带着感激和痛楚,可是,我却看不出有什么爱意。
  象苏纹月这样的女子,在和平时期即使不是名媛,也是很让人爱慕的小家碧玉。如果那时我带着这种近手怜悯的口吻说要让她嫁给我,只怕会被她嗤之以鼻。可现在说来,她听在耳中大概和恩赐一样。
  只是因为战争。
  我站起身,道:“你吃吧,吃好后收拾一下,别干得太累了。”
  我走出门去,苏纹月这时已喝完了,放下碗道:“将……楚将军,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生病的弟兄。”
  我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也许,只是愧对她那种感激的眼神吧。在帐外,我淡淡地想。
  雨还在下着,雨水打在我的战甲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南疆雨季中期,雨总是下得细细密密,好象什么东西都潮透了,很不舒服。
  这时,虞代从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一见我,道:“统领,天正在下雨,快进来吧。”
  我走了过去,道:“生病的弟兄们现在怎样?”
  蛇人每天必来攻击一次,但一击即走,都是在佯攻。可这种攻击法,我们也疲于奔命,尽管知道蛇人明明在佯攻,可每一次都不敢大意。
  虞代道:“不是很好,体温还不曾退下去,最严重的一个已经有三天不退了。”
  这十几天来,龙鳞军中也有近十个人生了病,病症和我差不多。如果能得到好好调养,那多半马上会痊愈的。可是我还有武侯特别赐下的白米熬粥喝,他们有什么可吃的?无非喝的汤稍多一些罢了。我道:“请医官来看过了么?”
  虞代道:“叶医官看过了,他说他营里有些草药,让我今天去拿,吃了后会好些。”
  我道:“我去吧,你看着他们。”
  叶台的医术很高明,但现在这样,可能四门的帝国军都有生病的,他未必还能管得过来。我让一个小军带过战马来,道:“虞将军,你和金将军、吴将军在这里守好,别出差子。”
  虞代答应一声,我拍马出了营盘。
  西门的守军士气还算高昂。尽管经历了沈西平战死,栾鹏兵谏这些事,但岳国华继任以来,对右军颇采取了些怀柔之策,那些曾因栾鹏兵谏受牵连的军官都没再有什么追究,而柴胜相也仍是万夫长,故军心尚定。
  走出了营盘,雨下得更密了些。我回头看了看连绵的营房,眼前有一阵模糊。
  ※※※
  刚走近医营,便听得一阵呻吟声。
  我跳下马,一个士兵迎上来道:“楚将军,你也来了。”
  那是辎重营的一个士兵。辎重营从上次北门撤退遇伏以来,也是元气大伤,好在他们现在事情不多,没什么影响。我道:“你们德大人呢?”
  “他在里面换药呢。”
  我把马拴好,走了进去,那个士兵从一边拿过一块毛巾道:“楚将军,你擦擦。”
  我擦了擦被雨水淋湿了的脸,看着营中。医营已坐满了人,倒有一半身上并没有伤。那种病已经在全军中漫延开来了,我有点忧心忡忡地想。这时,只听得有个人叫道:“楚将军!”
  那正是德洋。他身上倒没穿战甲,战袍解开了,露出半边身子,一个医官正给他换包扎的纱布。我走过去道:“德大人,你好。”
  “好什么,”他呲牙咧嘴道,“那些怪物好狠,我都十几天了,这伤还没好全。”
  我笑了笑。他的体格远没我好,我只消七天便差不多痊愈了,他的伤和我差不多,但看样子伤口才开始愈合。我道:“你放心吧,叶医官医道高明,很快便会好。对了,叶医官呢?”
  这时德洋的绷带已经绑好了,他把战袍披上身,道:“刚才还在这儿,那不是,在给人包扎呢。真是见鬼,屋漏偏逢连宵雨,现在军中到处都有生病的,若这般下去,只怕全军会失去战斗力。”
  龙鳞军的比例,三十个里有一个生病,那么全军大约九万人,有三千人生病吧。这个比例倒还不算大,可若是生病的人再多起来,的确会影响军中战斗力的。我自己一场大病,两天里人事不知,那些士兵的病未必有我那么重,但在病中肯定也无法执械上阵了。
  我看着那些生病的士兵,道:“德大人,军中还剩多少余粮了?”
  我不过是顺口一问,德洋却似听到什么恐怖之极的话一样,小声道:“楚将军,别说啊。”
  我才猛地一惊。现在军中缺粮,再说这些,只怕有不少人会丧失斗志。我道:“好吧。我去找叶医官,德大人你先坐着。”
  德洋道:“楚将军,你那旧部祈烈可还挺想你啊,你不去看看么?”
  我笑了笑,道:“他现在如何?好些日子不见了。”
  “他在帐中养了个女俘,两人倒是恩恩爱爱。这小子只怕也是色字当头,把你这老长官也忘了。”
  我不禁菀尔。德洋不曾见苏纹月,若他见了苏纹月不知又会有什么话了。我辞别了德洋,向正在给一个前锋营士兵包伤的叶台走去。
  还不曾走近他,忽然我跟前有个士兵猛地站起来道:“医官,我等了半天了,怎么还不轮到我?”
  正在包扎的士兵道:“你有什么大碍?我的伤可比你重。”
  那个前锋营士兵大概是新来的,我并不认识。他的胸前有条长长的刀伤,这人倒也硬朗之极,叶台撕开沾满血的旧纱布时,他眉头也不皱一皱。和他争执的士兵道:“呸,前锋营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虎尾营在战场上哪点落后了,他妈的,吃的你们分得多,连医营里还要抢先。”
  那前锋营士兵这时已包好了,站起身来道:“虎尾营的人,每次战阵上你们还不是躲在我们身后,居然还有脸来争什么功。哪天你们也如前锋营一般能建下大功,那你们便吃得多吧,前锋营定无一句怨言。”
  这些话依稀有点象蒲安礼的口吻。我听得有些不快,正待说什么,那虎尾营士兵已暴跳起来道:“妈的,你们前锋营有什么臭屁的,老子当兵时,你小子只怕还在吃奶。”
  虎尾营建功自没有前锋营多,前锋营是武侯的亲兵,一路上冲锋陷阵,都是前锋营打头,立下的功劳有近一半在前锋营。那个虎尾营士兵说起功劳也没什么话好再说,便拿年纪做文章了吧。他比那前锋营士兵大了近十岁,说吃奶云云自是胡扯,但这话一出口,前锋营的士兵也有点怒气,道:“妈的,你又算什么货色?”
  他们一吵,医营中的伤病员几乎都开始对骂起来。中军大概仍不象右军那样平均发放口粮,前锋营和锐步营要稍多一些。以前前锋营和锐步营出击次数多,多发点别人也无怨言。如今都是在城中守备,这样只怕有不少人在心底不满了。医营中登时乱成一片,以前诸营的矛盾都爆发出来,一片乱嚷中,有人在骂着路恭行,有人在骂虎尾营统领朱天畏,甚至有个人在骂前锋营时连带我也骂了两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知诸营中的矛盾竟已到这等地步。我待维持一下秩序,但此时人人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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