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季白脸孔都已经挣扎得变形扭曲,他死死地抓着李和,指甲深陷进李和的手背,血从破开的皮肤下冒出来。
'丹……丹朱……'季白悲鸣,他的身体在李和怀中跳了一下,忽然象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了下来。
季白醒来时窗外暮色沉沉,梧桐树上鸦声聒躁,空气中积聚着暴雨将至的沉闷。
'公子你醒了……'守在榻畔的李和惊喜地扑上来,眼角边泪痕宛然。
季白的表情异常沉静,只有说话的声音略略显得干涩:'我晕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一夜,公子你可把我吓坏了。'
季白看着他红红的鼻尖和眼眶,轻叹了一声:'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起身下地,腿却还依然发软,人一晃又倒在李和身上。
'公子,你还不能……'
季白轻轻却很坚决地推开李和,站直了身体。
他向殿外走去。
'公子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多休息……'
李和跟在他后面喊,季白恍若未闻,只穿着月白中衣的背影如同鬼魅般飘飘地跨下台阶。
李和追出去,又站住,狠狠地跺了跺脚,返身回去拿了件披风撵上去裹住季白纤瘦的肩膀,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踽踽行去。
无边的夜色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季白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始终没有停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烁烁发光,冷不防撞着人都要吓人一跳,以为是从王宫哪个角落里爬出来的幽魂在深夜里游荡。
但是今夜的雍宫里人反常的少,就连平日走动很勤的巡夜兵士都没怎么见。偶尔看到一小队过来,头上都簪着白缨,远远地望见季白和李和,都没什么反应,任他们随意而行。
李和心里打鼓样地跳,揣在袖子里的手心上全是冷汗。他看到了那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白缨,象一簇簇阴郁的火苗冷冷地燃烧着。
是谁死了?肯定不是寻常宫人,李和大力地吞了口唾沫,不好的预感在心上盘桓不去,猛地一抬头,南室殿高耸的飞檐隐隐在望。
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应验无比。李和望见平日里悬在殿外的绛红宫灯已经换成了素白的纸灯,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偷眼朝季白看去,季白也在不错眼地盯着那盏白灯笼,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公子,我们回去吧。'李和劝阻他,丹朱死了,季白只怕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
但是当季白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的时候,李和才蓦然醒觉,站在他眼前的这个苍白冷静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日疯疯颠颠的痴儿,他甚至还能够向他笑笑,问:'为什么要回去?'
'我……我怕……'
'怕什么呢?'季白好象叹气一样说:'他是我兄长啊,我应该来送他一程。'
'不许你进来!'
缟衣素袍的少年站在正殿的台阶前,象母鸡护雏一样张着双臂,仇视地瞪着季白。
'我家主人就是给你害死的,你居然还有脸来?你滚,滚!'
'我不能不来。'
季白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因为阿寿的无礼而动怒。
'于情,他是我嫡亲的兄长,于理,我们有君臣之份,我来送他,情理皆合。'
'呸,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主人不想见到你。如果没有你,主人怎么会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抢走了大王……'
'阿寿!'季白略略皱了眉头:'我只是来给丹朱上一柱香,请你不要拦我。'
'不……'
'阿寿兄弟,来来来,我们去说说话……'
李和一把抢上前去,捂了少年的嘴,硬将他拖开。
40
季白拾阶而上,素白渗澹的南室殿就象一头蛰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苍白微弱的烛光映着满室纸帛,长长的灵幡在风中飘摇。
正中的供桌上放着丹朱的灵位,前面供着碎成两截的绿绮。
手指从绿绮崩断的琴弦上抚过,寂静无声,曾经的金击玉振已经只能够在记忆里出现了,连同它的主人。
丹朱。
丹朱。
'丹朱……'季白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他早已经预见了的结局,这是他一手安排的结果,从开始到结束,一步步,全在他的计划掌握之中,所以,这也是他想要的结局,是他需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痛苦,非常非常的痛苦。
他不该痛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丹朱,小的时候,他甚至是讨厌这个唯一的哥哥。
据说丹朱出生的那年,臧全国大旱,连臧河都干得见了底。人们用尽了各种办法祈雨,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田里的秧苗大片大片地枯萎,牲畜纷纷倒毙在烈烈炎日下。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了的时候,丹朱呱呱落地了。伴随着他甫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的,是一道惊天动地的炸雷。七个月未曾落下一星点雨沫的臧国,迎来了它当国君主的第一个儿子,以及一场倾盆大雨。
这样神奇的出生,是只有天上的星宿转世时才可能出现的吉祥之兆。于是,人人都说公子丹朱是神仙下凡,会给臧带来前所未有的福气。
丹朱十岁初服。小小少年穿着件月牙白的衫子,上面缀满点点红樱,及腰的长发不再梳髻,而是用朝天冠束了,簪一粒浑圆的珍珠,余发放下来,在背后软软柔柔地垂着,顾盼之间,竟有着如月之初生的风华与容姿,看呆了观礼的人们。而他在庆典上弹奏的一曲'沐春风'更是令闻者洋洋生气,如坐春风,使得所有人都交口称赞,夸之为臧之美玉。
丹朱的光芒完全盖住了他这个什么都不出众的弟弟,臧国的百姓人人都知道丹朱的两三件逸事,却有很多人连季白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他在意的也不是别人能不能认出他来,来自父母的冷淡与漠视才真正令他伤心。
想要。想要象丹朱一样被父王摸着头夸奖,想要象丹朱一样腻在女君怀里撒娇,想要象丹朱一样每走一步都有温暖的目光萦绕牵绊,想要象丹朱一样……如果能有人象那样真正地在乎他,爱他,那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可是只要有丹朱在,这种想法就近于奢侈。
父王和女君的眼里,永远都只有丹朱一个儿子存在,自己不过是被遗弃在路旁的一颗小石子。
有一次他偷偷挑断了'绿绮'的琴弦,结果被丹朱捉住扇了两个耳光。这时恰好女君经过,当即命人将他按在地上杖责二十下。事后,女君对他说:'我处罚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三件事:第一,丹朱是你的兄长,他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你毫无胜算却还要与他作对,是找错了对象;第二,你既然要弄坏他的宝贝,便应当事先想好退路,竟然还被他捉个正着,这是你选错了时机;第三,我知道你是因为前日丹朱撕了你的书,所以想报复他。弦断了可以换一根,你那本《浔阳旧录》却是孤本,难道还能再找出一本来么?你既要让他心疼得要死,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的琴斫了劈了当木头烧了?因此你又用错了方法。一错再错,你说我该不该惩罚你?'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廷杖打在背上好象要把骨头都打断了一样的痛,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角滴落下来,混合了他的眼泪,还有嘴唇咬破后渗出的鲜血。他不敢怨女君偏心,他只能在昏迷前想:为什么同样是女君的儿子,他和丹朱得到的永远都不一样呢?
是的,不一样。女君精明的眼光早已经看出,丹朱是音乐家,不可能成为政治家。野心和权谋这两样东西与丹朱的世界格格不入,他高傲地拒绝接受这些成为国君所不能避免的东西。女君对丹朱死了心,自然只纯粹地把他当成儿子疼爱,而对季白,她是以一个培养下任君主的严格训练者的姿态出现的,母性的脉脉温情已经被她深深藏了起来。
这些,都是季白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想明白的。
无论你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接过了臧的玉玺,就得同时接受做为臧国君主的命运。
'丹朱……我们两个都是可怜的人哪……'
丹朱死了,而以前那个善良、温柔的季白又何尝不是早已死去了呢?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的错?
如今,他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却还得揣着一颗仇恨的心继续活下去。丹朱已经用他的性命来完成了他的誓言,而他自己呢?他答应女君的,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又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季白深沉地叹息了一声,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较量,那么丹朱,赢的那个人,是你。
向着丹朱的灵位深深鞠了一躬,季白转身,又呆住。
蒙戎站在他的身后,布满血丝的眼死死地瞪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一双水般的澄静,一双火样的炽烈。
在这一瞬间,时间的沙漏停止了,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灵堂上飘扬的纸幡,南室殿缭绕的香烟,夜蔼中的雍宫,甚至整个祢国,全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瘦了,季白想。
曾经意气风发,什么都不在乎的蒙戎,如今是变得多么的憔悴呀。他的脸依然棱角分明,但下巴和腮边都布满了青色的胡茬,他的额头仍然广阔,但总是紧皱的双眉已经在上面印上了深深的纹路,就连他的眼睛,那双在他的记忆里如同臧河的水波一样蔚蓝的眼睛,现在却已经失去了明亮的色彩,如今就连其中燃烧的火焰也只能令人感觉悲哀。
深深吸了一口气,季白在短暂的错愕后恢复了冷静,至少从他的外表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有丝毫的波动,他平淡而疏远地向着蒙戎微微欠了欠身,那种态度任谁都看得出仅仅是出于礼仪上的尊重。
就象是两个道路相逢的陌生人,客气而冷淡的招呼,错身过后便从此遗忘,根本不需要记忆。当季白从他的身边走过时,蒙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他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一件事,那就是一旦放任季白这样离开,他会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