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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天师笑眯眯地站在岸边,背后执了柄桃木剑,手里捏了几张黄符纸,笑道:「江大夫一时仁慈,私纵鱼妖,反被鱼妖所害。幸好韩老爷深明大义,冒死置皇命于不顾,只为救江大夫于水火之中。」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为他所害?」江霖冷哼一声,「到了皇上面前,看你怎么解释?」
「等江大夫到了皇上面前,自然已是奄奄一息无力言他了。」韩老爷笑着挥了挥手,「来人呐。」
江霖心里一惊,韩老爷身后的家仆已应声冲了过来,捉住了江霖要往岸上拖。虽说那班家仆一个个五大三粗,在水上却也使不出多大的力气来,江霖一边护着阿鱼,一边咬着吃奶的劲儿挣扎,那些人便也占不上多大的便宜。
「我才不会叫你们这群王八蛋……得逞!」江霖一咬牙,一拳头直冲面前的家仆的门面而去。他本来就不是个粗人,这一拳头飘乎乎又软绵绵,反而被人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有本事放开我,咱们重新来过!」江霖梗着脖子大喊道,那扣着他的大汉啧了一声,一手肘就要直接冲着他的颈窝下来。
还未待及他有所动作,手腕就被什么人捉住了,往出一带,竟然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跌回了岸上。江霖只感觉自己被往回一拉,就靠在了什么人的怀里。
他抬头的时候,便只瞧见阿鱼在月光下几乎苍白得透明的面孔,那沾在额头脸庞上的水珠幻化着一种迷蒙的光彩,仿佛这个人立刻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你好了?」江霖捧着他的脸,欣喜道。
阿鱼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扫视着那一众伫立在水中呆若木鸡的人,浅色的双唇轻启:「滚。」
众家仆纷纷连滚带爬地爬上了岸,崔天师也显然有所顾忌,却依然不动声色道:「妖孽,若是你现在束手就擒,或许还能保全一条命,不至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阿鱼的尾鳍时不时地露出水面,那金红的色泽几乎惹得站在一旁的韩老爷垂涎欲滴,不耐烦道:「你跟他废话个什么劲,快点完事不就好了。」
「可是……」崔天师吞吐道,「真见了这东西,他倒有些不像……」
「管他像不像!先收了再说!」韩老爷怒极,转头道:「把那小东西带过来!」
江霖一听「小东西」三字,心中暗道不好,只见被下人抱上来的,果然是大哭不止的卉宝。
「爹爹!爹爹!哇……爹爹!」
卉宝拼命挣扎着,头上的冲天小辫都散了,头发全都被泪水打湿了黏在脸上。他哭得连嗓子都哑了,只拼命地要往江霖这边跑,却被韩老爷一把揪住了前额的头发,掐了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脸,笑道:「令郎这么可爱,想必江大夫一定不忍心看他有所不测吧。」
他从一旁的家仆手里夺了个火把下来,逼近了卉宝,笑道:「还是说那妖孽,比起令郎更重要?」
卉宝小时候碰落过火盆,见到火就怕,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暗哑着嗓子拼命想挣脱。那火星子溅落在他的衣角之上,已然慢慢燃了起来。
江霖再也忍不住,大喊着「放开他」拼命就要往岸上走。便趁着这一刻,岸上的崔天师竟然一拔那桃木剑的剑鞘,就要对他出手!那竟然是柄锃亮的真剑!
江霖一愣之间,面前身形一晃,阿鱼绕到了他的身前拥住了他,那柄剑直直没入了阿鱼的后背之中。
崔天师见时机已到,便从袖中取了套形似九根筷子法器出来,飞身掠到了水面上,一根一根钉进了阿鱼的琵琶骨之中。
江霖被阿鱼紧紧地拥在了怀里,瞧不见发生了什么事,心急如焚却又怎么都挣脱不开。只听得那崔天师大笑道:「这是我派祖师爷所传下来的法宝‘锁妖簪’,妖孽遇此法宝,皆会真元尽毁法力尽失。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今个儿落到本道手里,都是死路一条!」
江霖只觉得脸颊边一湿,流到他肩头的却全是暗红的鲜血。他用力要挣脱阿鱼,却被阿鱼牢牢锁在了怀里。
待那九根锁妖簪全都钉入了阿鱼背上,阿鱼再也没了气力,手一松放开了江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那从方才被剑刺入的伤口里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水面,叫人触目惊心。
不待他伸手去扶起阿鱼,江霖就被一把拉起来扔向了湖岸边。一众人呼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阿鱼从水里抬了出来。
韩老爷一手放开了卉宝,拊掌笑道:「崔天师不愧为人中龙凤,区区一个鱼妖,手到擒来。」
卉宝拖着哭腔扑进了江霖怀里,江霖瞧着他们把阿鱼放到了岸边,吃力地要伸手去拉,却被崔天师一脚踹到了旁边。
「江大夫,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是轻举妄动出了纰漏,我可怎么跟皇上交代才好?以防万一,江大夫还是去我的别苑休息段时日吧。」韩老爷转了个身面朝他,向崔天师使了个眼色。
崔天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热情地拥住了江霖的肩头,「江大夫,随我来随我来。」
江霖甩开他,「拿来你的脏……」
他话音未落,后脑已被劈了一掌,接着便失去了意识,沉进了一片黑暗里。
「爹爹,爹爹……」
江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和卉宝被囚禁在了一间昏暗的柴房里,看来这便是韩老爷所谓的「别苑」了。透过两指款的门缝看去,门外上着把乌黑锃亮的锁,看来是有心将他们困在此处。
「爹爹,我好渴……」卉宝有气无力地趴在江霖怀里,小手的手心都是冰凉的。
江霖虽是心疼,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扒着被木板层层钉起的窗缝,扯着嗓子叫了几声,远处晃过来了个家丁模样的人,远远叫道:「鬼吼个什么劲?!」
「我……我儿子口渴,能不能给口水喝?」
「有有有,还有琼浆玉酿,等那妖精死了,就送你们爷俩下阴曹地府,就自然喝得到了!」
那人说完,还「哈哈」大笑了几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再来一把」的人声,那家丁便晃晃悠悠地转身回去了。
将他们幽禁在此处,也算是个对付阿鱼的筹码。若是皇上问起来,也只要交代「是被鱼妖所害」就好,过几天只要悄无声息地把他们父子两个毁尸灭迹,便再也没有人知道。
江霖颓然倚着门坐了下来,把卉宝搂进了怀里,低声道:「卉宝……你愿不愿意,和爹爹一起去个新地方?那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爹爹还会一直陪着你。」
卉宝抬起头来,嗓子虽然哑了,腔调却依然是甜软的:「大鱼去不去?」
江霖像是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却还是点点头,「兴许他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了。」
卉宝眼睛一亮,欢快道:「那快去快去!」
江霖笑了笑,把他搂进怀里,柔声道:「那你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自然就能见着阿鱼了。」
卉宝应声乖乖闭上了眼睛,江霖却心如刀割,只好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
若是真有那西方极乐,不知他和卉宝还能不能遇上阿鱼。他们为人,而他为妖,即便到的了那里,说不定也是人妖殊途。
偏是想,偏不得善终。这世间爱恨离愁的悲剧,大抵如此。
但若是有轮回,他也绝不会害怕后悔,再遇上阿鱼一次。
第十章
「卉宝……卉宝……」
蚊鸣一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时候,江霖从渐渐模糊的意识里猛地清醒了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往外面望,却什么人都瞧不到。
「卉宝……呜呜……卉宝……」
江霖听了声音,才向下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碧瑶正拼命踮起了脚尖,抬着头看向他,嘴里还不停喊着「卉宝卉宝」。
「碧瑶?」江霖心里登时比刚才更绝望,这么个小不点,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卉宝爹爹!」碧瑶一听他应声,立刻大了点声音,「我想救你们出来!但那锁乃是九天玄铁所制,非但坚硬无比,而且妖精是打不开的……」
「那快去镇上找些人来,」江霖心焦道,「铁匠铺的老李,他那里兴许……」
「镇上没有人了。」碧瑶拖着哭腔,「他们都去屠妖大会了。」
「屠妖大会?!」
「大妖怪被他们捉住了,锁在了神仙湖底,说是到了今天午时纯阳之时,就要当众斩杀,祭天拜地。」碧瑶喘着气,「卉宝爹爹你……」
江霖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午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现在就是午时……」碧瑶小心翼翼地,「卉宝爹爹!」
江霖用力地把手从门缝里伸了出去,拼命要去拉扯那铁锁,那锁却纹丝不动地牢牢锁着。碧瑶见他焦急,也一咬牙伸了小手要去帮忙,刚触及到那锁,指尖便起了黑烟,痛得他低呼了一声,蹲到一边去抱着手眼泪汪汪起来。
正在这当口,被吵醒的卉宝也有样学样地踮起脚尖伸出手去摸那锁,那软绵绵的小手刚触碰到锁头,那锁便幻化出一阵银光,然后化成了一堆铁粉,随风飞散了。
碧瑶张大了嘴,眼里还含着点雾气,而后便结结实实地扑了过来:「卉宝!卉宝卉宝!」
江霖虽是吃惊,但也来不及细究,只好一把抱起了红着脸的卉宝往外跑。还没出院子,那群在外面摸着麻将的家丁就拥了过来,显然是没料到他们能出来,随手抄了些扫帚簸箕之类的玩意儿就跑了过来。
「你们不要过来!」江霖把卉宝往腋下一揽,双手比了个兰花指。那群家丁八成也是知道他是跟神鬼仙怪有些关系,一时被唬住了不敢动弹,江霖趁着他们愣住的当口,掉个头就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