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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凡写长安,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
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不得谓其不均也。
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盖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谓其不备。
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但书中所记何事,又因何而撰是书哉?自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当此时,则自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致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茆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伤于我之襟怀笔墨者,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题纲正义也。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
诗曰: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有情原比无情苦
有情原比无情苦,生死相关总在心。
也是前缘天作合,何妨黛玉泪淋淋。
'简释'
这是戚序本第二回回末的评诗。
此回是“演说荣国府”,没有正面写宝黛的事。当是贾雨村谈到秉正邪二气的人,“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及冷子兴提起黛玉,说不知她“将来之东床(丈夫)如何呢”等话,促使批书人联想到后来宝黛的悲剧情节,因而写诗发感慨的。或者竟是第三回回前的评诗误抄在二回之末的。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句,它可以当作《红楼梦曲·枉凝眉》中“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这两句话的注脚:黛玉痛惜宝玉受苦,为其避祸离家的命运而担忧,而“嗟呀”;宝玉在流亡中得不到黛玉的音讯,为其病体能否支持得住这样的打击而“牵挂”。这就是所谓“生死相关总在心”的含义。
天地循环秋复春
天地循环秋复春,生生死死旧重新。
君家著笔描风月,宝玉颦颦解爱人。
'简释'
这是在戚序本第三回回前的评诗。诗因黛玉入荣府初见宝玉、宝玉摔玉、黛玉为之痛惜等情节而发,也是联想到他们后来的悲剧命运的,故有“生生死死旧重新”的话。提到“旧”,又是联系到“前缘”的。贾府事败,宝、黛生离是在秋天;黛玉泪尽夭亡是在春末。这里“秋复春”应非泛语。“颦颦”,是此回中宝玉给黛玉起的名。
宝玉因所爱之人不能同自己一样有玉而痛苦,宁可摔掉命根子不要;黛玉则以为“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而自责,流了眼泪。对这一情节,脂评一而再地指出它具有预示宝黛悲剧的象征意义,指出黛玉后来因“情之所陷”而“泪枯”的原因,总不出袭人所说“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伤感,只怕伤感不了呢”这句话(参见第二十一回批及周汝昌辑录清蒙古王府本第三回批),指出这样“体贴”对方,为怜“惜其人”而流泪,才是“还甘露水”,才是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贾母语。脂评以为宝黛关系由此一语以定)的真实含义,指出“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是“所谓‘求仁而得仁,亦何怨’”,也即作者所谓“春恨秋悲皆自惹”。总之,曹雪芹是要通过宝黛悲剧,写他们之间感人的爱,而不是象续书那样写宝玉受骗上当,写黛玉怀疑,误会,妒忌,怨恨(当然,对“鬼蜮之为灾”,他们是忿恨的)。从这首诗的末句,我们对这一点可以看得很清楚。
阴阳交结变无伦
阴阳交结变无伦,幻境生时即是真。
秋月春花谁不见,朝睛暮雨自何因?
心肝一点劳牵恋,可意偏长遇喜嗔。
我爱世缘随分定,至诚相戚作痴人。
'简释'
这首七律仅见于戚序本第四回,是批书人所作。从诗的内容看,不象是评“护官符”的,很可能原是第五回的评诗,抄错了位置。诗中所感也不限于一回中的情节,而是关系到全书的。
诗的立意是对悲喜皆幻、万境归空的说法作翻案文章,认为幻境不幻,因为天地间阴阳变化本是无比多样的。比如有花容月貌之妍,也有阴晴风雨之变。春去秋来,朝晴暮雨,月圆月缺,花开花落,谁能说出它的因与果、真与幻来?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既有心肝相托之诚,便难免牵恋悬念之苦;相爱的人在一起也反而会常有时喜时嗔的情形。所以,任凭宿分决定有缘无缘好了,何必怨天尤命,非要生旦团圆不可呢?若事事遂意,便无所谓至诚。即如宝黛二人,一个为同心的危难毫不顾惜自己,流尽了全部眼泪;一个因知己的死去对现实感到幻灭,宁可摔掉他一家亲人所宝爱的命根子而弃家为僧,因而都被人目为“情痴”。但是作诗人说:这有什么不好呢?我就爱这种能够至诚相感的痴人。
请君着眼护官符
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
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
'简释'
这是戚序本第四回回目之前的题诗,当是批书人——很可能就是脂砚斋——所作。
诗的末句说:燕山窦公现在还在不在呢?意思是早不在了。燕山窦公指窦禹钧,五代周渔阳人,官至谏议大夫,是一个大官僚大地主。他任官时推举了许多所谓“四方贤士”,借此加强亲附自己的力量,巩固地位,沽取声誉。其五个儿子仪、俨、侃、偁、僖相继登科,时称燕山窦氏五龙。这里比作者的祖辈。
诗的前两句强调《护官符》的重, 揭出作者借此“怨时骂世”之文以抒内心悲愤的用意是很可贵的。后两句可见批书人与作者的关系非同一般,曾引起一些研究者的注意。
从这首诗中,还可以看出曹雪芹所创作的《红楼梦》本是封建大家族衰亡的一曲挽歌,它根本不是一部以表现封建家庭中婚姻不自由(这只是书中思想的一部分)为主题的小说。
万种豪华原是幻
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
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
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简释'
此曲在戚序本第五回前,是批书人所作。
首句说世上豪华原如梦中幻境,无所谓造孽和风流。“曲终人散”指梦中听曲之事,又喻说小说终局,群芳落尽,“树倒猢狲散”。用唐代钱起《湘灵鼓瑟》诗:“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点水”指灌溉绛珠草的甘露水。“泉涌”指黛玉“还债”的眼泪。
此曲与续书所写都相反。续书结局是“家道复初”,“兰桂齐芳”,成了“曲终奏雅”。续书还劝人们要报“天恩祖德”,即使出家为僧,也不妨先“营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又写黛玉听说宝玉要娶宝姊姊,心里燃起一腔怨恨之火,把用来“还债”的眼泪都烧干了;相反的宝玉倒因为己结过婚,头脑忽然清醒,觉得对不起知己,便到黛玉灵前致哀,“哭得死去活来”。这样便成了神瑛侍者用“泉涌”之泪去“酬”绛珠仙子的“债”了。
风流真假一般看
风流真假一般看,借贷亲疏触眼酸。
总是幻情无了处,银灯挑尽泪漫漫。
'简释'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六回回前,是批书人的评诗。
首句说的是上回神游太虚幻境和本回初试云雨事,以为不应把前者只当作梦境看。第二句说的是刘姥姥进荣国府借贷事,“触眼酸”,说明批书人也有类似的感受。三、四句本回没有可切合的情节,是从前两句事触发的感想。评者以为风流和繁华都是虚幻的,因此,所谓“幻情无了处”,亦当指难以割断对此二者的感情联系而言,则宝玉流落、荣府获罪之初,黛玉愁恨难遣的情景与之甚相切合。《代别离·秋窗风雨夕》诗中有“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等语,或与此诗后二句同隐写后来之事。
幻情浓处故多嗔
幻情浓处故多嗔,岂独颦儿爱妒人。
莫把心思劳展转,百年事业总非真。
'简释'
此诗见于戚序本、蒙府本第八回回前,是评诗。
此回写宝玉在宝钗房中看金锁,讨冷香丸吃,黛玉进来便说“我来的不巧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还借与丫头谈话奚落宝玉。但这些妒意戏语,作者写得很有分寸。黛玉并未因此动气,仍助着宝玉尽兴喝酒,叫他“别理那老货”李嬷嬷的阻拦。批书人唯恐读者把黛玉错看成“爱妒”的人,故有诗中前二句的话。这里所谓“幻情”也就是爱情。说它“幻”,因作诗者下了“百年事业”四个字。“百年”,一生之谓也,又与贾府之显赫已“历时百年”正合。宝玉终至“一世堕落无成”(第二十二回批语),贾府也终至“一败涂地”,以此说世事本幻,繁华“非真”,劝人不必如黛玉之痴心,则黛玉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