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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邵昀坐了下来。
他坐在床沿,永乐下意识地往里处避,但是又不想显得自己懦弱畏惧,二人只隔了手臂宽的距离。
厉邵昀没有动。
“你是真的不怕?”
永乐咧着嘴笑,黑暗里也不怕被人知道她此刻笑得有多难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跟你差不多。”
厉邵齐没说什么,比什么都说了,还要更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拿栩尧作借口跑开,是她自己没用罢了,还非要劝说自己是为了他人。
“还那么喜欢厉邵齐?”
“一点点。”
轻声笑。
“人人都喜欢他,他有什么好?”这句话里带着一点怨气。
永乐哼了一声。
“你们长得一样。”
“那我换句话说罢,他不好,我亦不好,但人人都只爱他……”
永乐的心被刺痛了。
“你当栩乔是死的?”
空气里有一种冰冷的寒意。
半晌,厉邵昀才笑道:“她是死了。”
永乐登时大怒,一掌挥了过去,用了全力,掌风刮过厉邵昀面上,连他都觉得发痛。
但是他单手擒住了永乐的手。
冰冷的手,就跟永乐今日在那屋内想到的一样,冷得都不似人应当有的温度。
正要骂他,下一刻整个人被压了下去,那只手被恶意地往另外一个方向拧。
永乐吃痛地要大叫,嘴被掩住了。
又来了……
跟那天一样的感觉,从身上开始,疼痛开始蔓延到柔软的心口。
永乐一脚踢出去,正中厉邵昀的肋骨,出乎她意料的是,厉邵昀放了手。
但永乐却没有大意,袖一甩,指尖一弹,厉邵昀只觉得周遭都飞扬起粉末;他举袖挥开已经迟了一步。
这些粉尘似乎并无什么特别的味道,下一刻永乐觉得自己被掐住了喉咙,禁锢在床上。
“这是什么?”
手上的力道并不算大,能够让永乐说得出话,却又让她逃不开。
永乐笑。
“我看你还是不要太伤身伤神的好,我是大夫,是来治病的,没有教你病更重的道理……”
厉邵昀手上的力气加重:“到底是什么?”
“动情伤身……偶尔不举,亦是好事。”
想象到她的笑容,厉邵昀听了这话,脸上不知是青是紫。
他良久方道:“要欺负一个女人,手段多得是。”
感觉到掌心的皮肤上泛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还微微颤抖起来,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可是永乐却还在逞强:“那你就一辈子不举去吧。”
一辈子这三个字咬得那么重,仿佛生怕厉邵昀听不到似的,可是厉邵昀竟然笑了。
“一辈子?我还有几年?”
一听他提及这件事,永乐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策。
“那不是刚好?”
手指松开,从颈项摸到了她的嘴唇。
然后被用力掐住,片刻便自舌尖品尝到一点腥甜的血味。
“你要是再敢……”
“怎么?杀了我?”
玩味的语气,松开的手指,然后唇就重重地贴在了她的唇上。
他是故意的!
永乐气得要命,咬紧了牙关不肯放,却被戳中腰侧的某处,哎呀一声差点笑出来。
厉邵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片刻后,就觉得舌尖上一痛。
永乐气喘吁吁地缩到一边,取出了金针。
奈何厉邵昀却没了动作,他只是抹了抹唇。
“你尝起来还是很青嫩,厉邵齐没碰你?”
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永乐手上几十枚金针飞了出来,厉邵昀自床沿避开,站到了一旁。
他的气息似乎也有些不稳起来。
无论一个人武艺有多高强,法术有多高明,可是身体的病痛却始终会成为负累。
“你再敢说一个字,我杀了你们——”
你们是指谁?厉邵齐与自己么?
厉邵昀不动声色地想着,忽觉没趣。
“谁会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总当自己是个人物,她也是,你也是……”他似在喃喃自语。
与当年的绛予,差得太多了。
绛予那时候的年纪也只得十四五岁罢了,却是从容优雅,妩媚雍容。
莫说永乐,就连自深宫长大的栩乔,也跟她是不一样的。
厉邵昀心口忽然疼痛起来,他微微地弓了身,从袖中取出帕子,咳嗽起来。
不知是想起绛予,还是想起栩乔,才会带来的苦痛。
他无心去分辨,自转身走了,脚步很轻,也很缓慢。
剩下永乐一个。
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好恨。
“栩乔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的人啊……”
心甘情愿地被欺骗,被瞒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分明她热爱着厉邵齐,也未能这样甘之如饴。
想当年她与栩乔二人在撷芳殿的屋顶上,脚下是琉璃瓦,远眺是宫墙。
说的话,让人脸红心跳。
言犹在耳,如今都成了幻梦一场。
“我好讨厌他……”
永乐呜咽着,对已经死去的栩乔发出怨言。
是的,就像厉邵昀说的一样,栩乔已经死了。
她所爱的这些人们,不是死了,就是变了。
就连她自己,都变了这么多,怎可怪得了别人?
厉邵昀来了又去,似只是嬉戏,却搅乱了她的心情;偏还要问,为何人人都只爱他的兄长。
栩乔,你的心意当真白费了么?
那栩尧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多想回到当年,懵懵懂懂,全然不知身边有多危险,因众人都爱护她,予她保护。
那真的国师府内,空下的梁下鹦鹉架子是否还在呢?
当年说,人总归要死,这不过寻常事的厉邵齐,是否早就预料到会如此?
永乐如今才知道,要做个聪明人,其实真的很难。
一世都要为许多事悬心,不如愚笨得好。
无解
若讨厌一个人,自当远远避开才好。
就连厉邵昀这样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第二日终于自床上起身之时,听说外面永乐求见,不由得也有些小小的吃惊。
不过这点吃惊他立刻就掩饰住了,他道:“要见就见吧。”
说是这样说,动作却缓慢,着了中衫,对婢女送上来的衣物挑三拣四一番,最终选了宝蓝色。
这颜色明艳非凡,衬得他的脸色更白,仿似透明了一般,婢女捧了镜,他懒怠得看一眼;这样的天气,他身体却觉得冰冷,还抱着一只小小的手炉。
既然昨夜已经见过,这次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去了帘子,看永乐坐在那的脸色,捧着茶盏仿似立刻就会朝他砸过来一样。
这样的脾气,也亏厉邵齐教得出来。
他想到这里,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谁料永乐开口:“你吃了没?”
厉邵昀呆了一呆,片刻后方道:“没有。”
永乐喝了半杯茶,眼睛里的温度能刮出一层霜来:“关我什么事儿,我就是来问你,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叫杨衍书的——”
她未说下去。
厉邵昀的脸色变了。
“你认得杨衍书?”
永乐听这话不好,心下一动:“认得又怎样?”
厉邵昀身边的婢女见势头不好,正不知如何自处,忽听厉邵昀咳嗽了两声,道:“倒茶来。”
接过一杯滚滚的茶,半晌才喝了一口。
厉邵昀的脸色恢复了平常。
“既然认得,你就该知道这妖物,从来居无定所,行踪不明。”
永乐的脸皱得跟苦瓜一样。
她自怀中摸出一本书,是上次在厉邵齐那里看到的旧医书,永乐翻了两页,给厉邵昀看他自己当年写的字。
厉邵昀淡淡地看了一眼:“这字儿写得不错。”
永乐气得差点吐血。
她这么大老远地出个门还带着这本书,是为了让厉邵昀看这字儿么?有什么不错的?就比他儿子那一手狗刨好上那么点!
“谁让你那字?这书是杨衍书送给你的,这上面写的东西你该知道,情花到底要怎么用才能叫人起死回生?”
这话问得真直接。
厉邵昀好笑地打量着她。
永乐当年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身量比现在还矮一些,脸还要再圆一点。
她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现在学会了藏心眼,却也藏不了多久。
大家都是喜欢她这点吧?
想到这里,他板起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永乐眼珠子转,忽然目光变得很危险。
外间有人在吵闹,永乐听出来是栩尧的声音,他似乎是吵着要进来。
厉邵昀不动声色。
永乐幽幽地道:“那你是想一辈子不举?”
“乓——”
是厉邵昀身边的婢女,手里的茶壶落了地。
厉邵昀淡淡扫她一眼,她就像失了魂一样立刻跪倒在地:“公子……”瑟瑟发抖的肩膀看上去十分可怜。
永乐斜着眼看厉邵昀。
厉邵昀道:“你是要与我做交易?可惜这个筹码我却看不上,不就是……”
“不举”两个字在舌尖打转,可居然说不出口,厉邵昀有些恼怒。
其实欢爱不过是人生乐事中的冰山一角,他的心,也早就冷了;只是那高傲的自尊心受损,是厉邵昀最不能忍受的。
二人正在僵持,忽听栩尧已经闯了进来。
闯进来也就罢了,这小家伙不懂事,还未给父亲道安,便先问道:“什么是不举?”
永乐偷笑,厉邵昀青了一张脸。
栩尧得不到答案,又向永乐发问:“永乐,什么是不举?”
永乐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哎哟,这个嘛……”
“来人,把小公子带下去——”
这一声断喝,含有少见的雷霆之怒,那还跪在地上的婢女忙站起来,连忙将栩尧抱走。
隐隐还听得栩尧一路上的撒泼苦恼之声,永乐笑得伏在扶手上,直不起腰来。
她笑了很久,才听厉邵昀道:“你笑够了没?”
永乐直起身,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水。
“我倒有个好办法。”
厉邵昀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