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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渐渐发现a君并没有太多自己的观点,他只是在反对一切观点,是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当然,对于我的这一论断,他也是持否定态度的。他尤为反对的是马克思主义,并且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的课堂作业上写批判的内容,令老师勃然大怒。在那之后,a君辞掉了班长的职务,开始沉迷于电影。他买了一大堆影碟,电脑24小时开着下电影。那时我们经常一起逃课,拉起窗帘在宿舍里看电影,有时一天看上四五部。
快毕业时他选择了考研,考的居然是马克思主义。这令我十分不解,他笑着摇摇头说:“原因很简单,我越是厌恶一件事物,我越是要拼尽全力靠近它,这是我嘲笑这个世界的方式。”
相比之下,b君显得更为纯粹。我们班的奖学金每次都被四位女生包揽,而b君永远是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她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去图书馆看书,还自学了拉丁文和德语。据说每次她出现在食堂时,食堂的阿姨就开始对表【1】。课堂上她总是问题最多的那一个,一堂课上到一半经常会变成她与老师的辩论赛。但是她的观点,在我看来充满了教科书式的乏味。有一天,我在食堂与她偶遇,她向我畅谈了一番她的哲学理想:她打算在本科阶段研究西哲,读研期间研究马哲,读博的时候研究中哲,最后打造出一个贯通中西马的大哲学体系。说到激动处,她的眼角还隐约闪现着泪光,不禁让我肃然起敬,敬而远之。后来据说她确实一直在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现在想来,我们对她确实有点太刻薄了,毕竟喜欢哲学也没有错。
二
a君和b君其实只是特例,其余人所过的大学生活差不多可以用以下几个关键词概括:上课逃课、考前抱佛脚、上网、玩魔兽踢实况、看a片、谈恋爱。稍有不同的是,在老师无情的打击和对就业前景的担忧下,整个哲学系弥漫着一股颓废和失望的气息。其中气息最浓的当属我们宿舍。
我们宿舍除了有“怀疑论者”a君,还有一个“犬儒学者”c君,他每天都窝在宿舍里没日没夜地上网冲浪,从不洗澡,只有偶尔没人给他带饭的时候他才会走出宿舍。
一天,我们的辅导员说要来宿舍看他,我们本来想打扫一下宿舍的,但是扫了一眼臭气熏天的厕所、烟头密布的地面、堆满垃圾以至于门都推不开的阳台,顿觉任务艰巨,只好作罢。我们非常担心辅导员问c君到底需要什么时,c君会不屑一顾地说:“不要耽误我上网就好了。”【2】辅导员如果说你们不要再往地上扔烟头了,c君会微笑着把烟头扔到他身上,然后说:“这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可以供我扔烟头的龌龊之地。”【3】辅导员进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都在抽烟,他惊讶得目瞪口呆,待了几分钟就匆匆离去。据说他后来上报给学院领导了,又据说领导一听说是哲学系的就不置一词了。那会儿盛传一个谣言,说是因为就业率低,学校将取消哲学系,这一届的哲学系学生毕业时拿到的将是二本学历。谣言一出,大家更觉人生无望了。
宿舍的d君也很有个性,他的幽默别具一格,比如他说他每次上完厕所都要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的生殖器还在不在;有时候吃饭吃到一半,他会说他吃醉了,头晕得厉害;冬天宿舍里极冷,他却要垫着凉席。夏天他盖着冬天的棉被,然后架着四个小电风扇从不同角度对着他吹。他的思维极具跳跃性,我们经常抓不住他讲话的要点。我们嘲笑他说他已经创立了一种说给自己听的“恋人絮语”。在我们看来,他做过最不合逻辑的一件事是报考了逻辑学的研究生,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在搞笑,后来看到他成天都捧着一本英文的《逻辑学导论》才知道他所言非虚,最后他居然还考上了。
临毕业时,一大半的人选择了考研,绝大多数人都考上了。一来是因为报考哲学研究生的人较少,竞争压力较小;二来不少人选择了报考本校的研究生,而本校的老师们会很感慨地给他们划出考试的重点。
三
e君高中学的是理科,他像其他钟情于理科的同学一样,认定哲学属于文科,是花拳绣腿的雕虫小技,所以课上从不认真听讲。每次上课,他都会掏出一本习题册在那里做数学题,他在自学高等数学。我们都以为他要考数学系的研究生,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临毕业时,看到他为找工作的事而四处奔波,我很好奇,便问他缘由。他慢条斯理地说:“这只是我的爱好。我喜欢数学,不一定就要去研究数学;就像你喜欢文学,难道就一定要去研究文学理论吗?还有,你敢写小说批判党和政府吗?就算你写了你也发不出来。数学则不一样,任何关于数学的表达都是没有限制的,在我看来,数学才是真正自由的学科。”
f君每天都会花大量时间在“魔兽”上,他在学校网游社团组织的“全校魔兽世界争霸赛”上一举夺得了冠军,威震全校。一天在翘课的路上我们走到了一起,因为平时没什么交集,打声招呼后也就各自沉默了,只是还并肩走着。突然他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其实我特别羡慕你,喜欢看电影喜欢写东西,有着十分明确的爱好。我其实并不喜欢玩魔兽,每次不得不合上电脑的时候就感到特别空虚,但是我用来逃避这种痛苦的方式除了睡觉,就只有接着玩魔兽了。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样很好,起码我不会被自己的理想奴役和剥削。怎么过不是一生呢?”
e君和f君都是班级里的边缘人,在课堂上偶尔会被老师点名批评,被认定为没有“哲学慧根”的那类学生。然而,他们对我讲的话使我意识到他们有着自己真实的思考。这是一种可贵的富有人情味的思考,胜过那些专业术语满天飞的课堂辩论千倍万倍。
齐奥朗说:我背弃哲学,是在发现康德身上找不出任何一种人性的弱点,听不出一丝真正的哀伤以后决定的。康德如此,所有的哲学家也都如此……当然,我作为一个连门都没入的哲学系本科生,是没有资格这样说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做出远离哲学的决定。因为我更愿意去聆听那些“真正的哀伤”。
四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哲学产生厌恶的根源其实是对哲学教授的厌恶。我们的课程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半是与“马哲”有关的课,现在能想起来的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概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哲学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原著选读、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另一半则为:西方哲学史、东方哲学史、中国哲学史、伦理学、宗教学、科学哲学、逻辑学、美学、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课程多到大四下学期还排满了课。
我们的哲学老师大多自视甚高,通常的情况是:研究西哲的看不上研究中哲的,研究中哲的看不上研究马哲的,研究马哲的看不上一切马克思主义之外的哲学。每个老师都强调要读哲学原著,要读英译本,德文法文希腊文能看懂自然最好了:“如果你没读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托马斯·阿奎那、黑格尔、海德格尔……你就不要跟人说你学过哲学!”“王阳明都没读过?这课还怎么上?”“《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你们总读过吧?”“最好还是读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于是,大家发现自己是学不了哲学的,还是混张毕业证比较靠谱。
当然要求严格是好事,教授们也是恨铁不成钢而已。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对其他一切学科和生活的鄙夷:“经济学是什么?不就是求个极值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看小说上!”“马克思之前的一切哲学都是有缺陷的,马克思之后的一切哲学都是对马克思哲学的误解。”“看电影是看什么,不就是看思想文化的输出吗?”大四下学期,我们几个准备找工作的同学会翘课去跑招聘会,西哲老师知道后摇着头说:“学哲学学了四年,居然还跑去找工作?就那么喜欢去当廉价劳动力?我跟你们说,只要你对得起哲学,哲学一定会对得起你!”
马哲老师是最让人无语的。有一个老师看着课堂上昏昏入睡的同学,悲哀而愤慨地怒斥道:“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坨狗屎。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你们在我眼里,也不是非狗屎!”还有一个毛派老师整天在课堂上叫嚣:“同学们知道吗?中华民族到了历史上最危险的时刻,眼看着就要亡党亡国了!我们现在需要革命!”他的课我几乎一堂没落,因为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滑稽剧表演,我每每都要憋笑到肚子疼。他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去网上发帖,期待着自己的真知灼见终有一天会被人重视,他还多次强调说他的每一篇论文都是全球首创。讽刺的是,一天,他不无落寞地对我们讲:“我的那个老婆,我的那个儿子居然跑去信基督教。真是没办法。宗教是什么?是鸦片!”
因为大学期间看了很多电影,所以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就想写点跟电影有关的,最后写的是《西方电影中的基督教情结》。因为我在文中引用了不少本雅明的观点,而本雅明很不幸被划分到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队伍里,所以最后我的论文被分到了马哲组进行答辩。答辩那天,我还没论述完,那个毛派教授就很气愤地打断我问道:“你先不要讲了,你告诉我基督教的本质是什么?”我一时语塞,他接着说道:“本质就是人本学唯心主义,说白了,就是鼓吹告别革命!你说西方电影中有基督教情结,我还觉得那里面有狗屎情结呢!”“狗屎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