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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两断。
和朋友断绝来往,这算不上伤害朋友,起码在我们看来如此。作为朋友的前提是,允许朋友们选择和自己还做不做朋友。这可能有点儿绕,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换言之,我们并不缺少张亮这样的朋友。他遍布我们人生的每一个角落。或者说,我们并不缺少朋友,不需要朋友。我们在世界上活着,那么多人跟我们同时活着,我们仍然感到孤独。孤独的问题不是有了朋友就能解决的。同理,再生六十亿人或杀光所有的人,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还是说说张亮。他结婚了。
他的老婆叫李芫。我一说出名字,大家可能就笑。因为读过我小说的人都知道,李芫是个我们通常所说的骚货,因为她和大家都睡过。就这个朋友圈来论资排辈的话,李锋是开山鼻祖大师兄。李锋提出分手的时候告诉李芫,我俩都姓李,不好吧?真是畜生。然后李芫也做过王奎和张德贵的女朋友。至于其他人,因为在我小说里不常见,我就不说了。这么说吧,她是我们大家的女朋友(不把“女朋友”这一词堕落到爱情里去的话)。有时候我们这群人之所以长期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纠缠不清,很容易让人产生如下认识:他们的关系是性器交叉的关系,李芫是他们之间颠扑不破的友谊的最牢固最有韧性的纽带。李锋、王奎和张德贵显然不会认可这种说法,但叫他们拿出反驳的论据,看来也实属多余。懒得搭理你,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不过,我需要提请大家注意的是,和李芫结婚并非张亮和朋友断绝来往的原因。如果他嫌弃李芫和我们的先他存在的性关系,他当初就不会带着李芫在我们面前出双入对。更不会和后者结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李芫打电话挨个告诉我们她要结婚了而且结婚对象是张亮时,我们都很高兴,并对张亮肃然起敬。张亮才是我们经常提到的并且表达过叶公好龙式崇拜的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虽然结婚的喜讯不是来自张亮,虽然张亮不再和我们来往,虽然我们并不介意不来往,但他的情况我们了如指掌。李芫仍然是我们的朋友,后来有许多事情都靠我们帮忙,大家也都帮了,这放到后面再说。
他们的婚礼并不低调,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相关亲友全部到场。九宫大酒店二楼全层包场,四十八桌,酒仅次于茅台,烟有中华。当当当,婚礼进行曲中,李芫的爸爸西装革履地将李芫交到同样西装革履的张亮手中。互戴婚戒,接吻,彩条气球到处喷舞,童男童女们拍手欢呼,与此同时,酒店门外鞭炮齐鸣。事实上和张亮住在一个小区的王奎也经过了他们的婚礼现场,只是此类加长林肯车一向与王奎没什么关系,而且屡见不鲜,他根本就没在意。
对于李芫来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结婚。但当张亮提出结婚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自己遭到了冒犯和侮辱。恶俗的宏大婚礼场景也不是她喜欢的东西,亲身经历后,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说心里话的话,李芫说,这些让人厌烦疲惫的婚前准备和婚礼本身倒确实让我觉得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大事。什么叫终身大事?这就是。李芫也没有掩饰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她在婚前就怀孕了。数次堕胎经历让她有点麻木,没有像初次那样惊恐,没有急着跑到医院去。她本打算等自己哪天有空就叫张亮陪自己去趟医院做掉算了。没想到张亮说,我们可以结婚。
我实在找不出不答应的理由,张亮挺好的,不是吗?对此我们没有异议。也就是说,他们婚后的生活就是学习做一个称职孕妇和学习如何侍奉孕妇的过程。这比仅仅是一对新人面面相觑要和谐得多,似乎更接近婚姻的本质。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张亮相处呢,李芫说。
然后就是另外一个重大变故,张亮死了。死的也很正常,车祸。据统计,我国每年车祸死亡人数已经突破了10万,张亮作为其中一员,谈不上幸运,也谈不上十分遗憾。不定哪天我们也遭此厄运呢,你说是吧?鉴于车祸的血腥,我就不复述张亮是如何死的了。都差不多。
我们这些被张亮列入黑名单的朋友在张亮死后纷纷出现,在他的葬礼上,在他的家里。真够我们忙的,把张亮安排在他父亲旁边之后,我们就迎来了李芫的分娩。活跃程度仿佛是在办自己的丧事和喜事,尤其是王奎和张德贵的新女友,她们出于同情或者别的,几乎是轮番住宿在李芫家。可谓和衣而睡,一有风吹草动,就爬起来替李芫操持这样那样的。可以预想的未来是,李芫这对孤儿寡母会成为我们这拨朋友终生的朋友,就算李芫本来就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更愿意以张亮的名义。如果不是李芫反对,我们非常希望给张亮未曾谋面的儿子继续冠以“张亮”的姓名。
好了,现在唯一的问题还是最初的问题。一年以前,张亮到底有没有帮那户人家倒垃圾,到底有没有接过那个沉重的黑色垃圾袋?我们和张亮最后的接触就是他告诉过这个段子后再也没有来往,之所以誉之为张亮人生的“拐点”也正因此。
婚后,李芫从来没有听张亮说过,所以她一无所知,并且表示我们神经兮兮有点过分。王奎甚至还曾计划前往月光保险公司查找客户名单,希望找到一年前张亮某月某日登门的那户人家。他这建议一出,刚开始大家纷纷表示支持,热情高涨,稍后就彼此嘲笑挖苦起来。至于吗?是的,不至于,完全没必要。
那么,最后这项重担只能落在我的肩上。作为张亮的朋友和这篇小说的作者,我是这么想的——
能帮我把这袋垃圾带下楼扔了吗?女主人满脸堆笑地询问张亮,可以看得出来,她也对自己这个要求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这确实也就是顺手之劳,完全构不成负担,连劳动都算不上。
好好,没问题。不好意思这种情绪也从女主人那传染给了张亮,与垃圾袋经由她手到了他手上一样。他禁不住脸红了。
她可能长得不错,青年时代只能比李芫漂亮而非相反。就算人到中年,甚至还需要洁尔阴这样的东西维持自己和丈夫的清洁及性欲,也仍然温婉动人。与此同时,张亮也顺着她眼角的鱼尾纹看到了她目光中的疲惫。这一疲惫表面上判断是张亮两个小时的唾沫四溅造成的,而本质上应该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少不了的东西。
就在她关上门的时候,张亮像一个早已死掉却必须看着这些活人还在徒劳的活着那样深感悲痛,不禁潸然泪下。
拎着垃圾袋下了楼之后,张亮打开了那个塑料袋。他看到了自己难逃一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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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5 某年某日某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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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晓松
其实这世上本无音乐,音多了,就成了乐。
小时候觉得音乐属于很远的地方,电视上听见的是《边疆泉水清又清》,跟妈妈学黑管吹的是《重归苏莲托》,和妈妈夜里潜入单位偷纸和油印机印了歌本放学后去中学卖给大哥哥大姐姐,五分钱一本,卖的是《深深的海洋》。
这些我都没见过,边疆、苏莲托、海洋。但我知道它们的味道,小调的,蓝的,一起一伏的。中学家里有了三洋4500录音机,夜里很晚会偷偷听电台里的美国歌曲,red rivervalley、greenfield、riverofnoreturn,山谷、田野、河流。有好几个声部的,辽阔的,远的。
被教育必须听的是《蓝色多瑙河》、《维也纳森林故事》,绚丽的,金黄的,永远没有黄昏的,人们。
慢慢的,我家墙上的世界地图成了我的挚爱。那些久远的音符里牵扯出的一座座城池原来都还在。有一天,我忽然对家里人说:你们考我吧,我能背出全世界每个国家的首都。
他们大吃一惊,不知是否那时就决定让我将来学理工。
第一次看见海,大失所望。铅灰色的,无爱的渤海。
后来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海,包括名字就很音乐的爱琴海。渐渐明白了人为什么发明了音乐。当你面对一种永恒的节奏,又不知她从哪里来,来做什么时,你是没办法和她说话的。说话需要回应,而歌唱只需要倾听。海不能回应什么,但可以永远倾听,互相倾听,朝潮朝落,长涨长消。那时人们歌唱了,并且,全世界每个隔着千山万水的民族居然唱出了一样的音律,每隔八度一循环的十二平均律。不需要翻译,互相心领神会,所有的乐器都可以在同一个调上合奏。不论是来自中国的仙鹤腿骨还是来自德国的秃鹰翅膀。
长大了,不能纵横四海,也要浪迹天涯。必须独自开车走遍世界。
某年某日,开车穿过绵延的隧道,冲出阿尔卑斯山,从因斯布鲁克往萨尔斯堡飞驰。路中间开满鲜花的隔离带,阳光透析的森林,有着乐谱般格栅的小房子,古早如梭。萨尔斯堡弦乐缭绕,我不去粮食街9号,我不要去看莫扎特的小屋,我坐在广场听悠长的阳光拉琴,仿佛回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光。
再向东开,一个个距维也纳多少公里的路牌如老情人归来的时钟滴答。我猛烈建议大家第一次去梦回之地都选择开车,那些路牌上逐渐缩小的里程是生活的礼物一层层拆开的包装纸,是和梦中情人做爱前脱下的一件件楚楚衣服。
维也纳第一夜,我躲在多瑙河桥洞下的暗淡处,大醉。把两只靴子纷纷投进河水,大呼多瑙河请留下我足迹。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