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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的时间短则半个月,长则三个月,有时候出行的线路太漫长,就把杂草敏喊过来,把家里的钥匙现金银行卡什么的托管给她。
山东的孩子大都有个习惯,参加工作以后不论挣钱多少,每个月都会定期给父母打点钱表表孝心,她知道我所有的银行卡密码,除了汇钱,她还负责帮我交水电物业费,还帮我充话费。
一并交接给她的,还有我的狗儿子大白菜。
她自称白菜的姑姑,白菜超级爱跟她,跟着我只有狗粮,跟着姑姑有肉吃有珍珠奶茶喝,还能定期洗澡。
白菜是苏格兰牧羊犬,小男生狗,双鱼座,性格至贱无敌,天天舔着脸跟她挤在一张床上搂着睡觉觉,天天屌丝的逆袭。
第一次和杂草敏做交接的时候,惹出了好大的麻烦,那是我第一次把她惹哭。
我约她在经七路玉泉森信门前的机场大巴站见面,一样一样的托付家产。
那回是要去爬安多藏区的一座雪山,冰镐冰爪快挂八字扣“嘀铃当啷”挂了一背包。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盘点着,一边不停地瞅我的背包。
杂草敏忽然问:哥,你不带钱不带卡,饿了怎么买东西吃。
我说:卖唱能挣盘缠,别担心,饿不着。
她嘴一下子撅起来了,她那个时候对自助旅行完全没概念,把雪山攀登、徒步穿越什么的想象成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以为我要天天啃草根煮皮带。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雪山上会不会冻死人?你穿秋裤了没。
赫!秋裤?
我着急上车,心不在焉地说:穿了也没用,一般都是雪崩直接把人给埋了,或者从冰壁上直接大头朝下栽下来干净利索地摔成饼饼……
说着说着我发现她的表情不对。
她忽然拿手背捂着眼,嘴憋了一下,猛地抽了一口气,“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眼泪哗哗的从指头缝往外淌。
我惊着了,我说:我擦!杂草敏你哭什么?
她囔着鼻子说:哥,你别死。
我又好气又好笑,逗她说:我要是死了,你替我给白菜养老送终。
她哭得直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吼:我不!
我哄她,伸手去敲她头。越敲她哭得越厉害,还气得跺脚,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
她那个时候20岁的大姑娘了,可哭起来完全是个孩子。
后来生离死别的次数多了,她慢慢的习以为常,哭倒是不哭了,但添了另外一个熊毛病——经常冲大巴车摇手道别,笑着冲我喊:哥,别死啊,要活着回来哈。
司机和乘客都抿着嘴笑,我缩着脖子,使劲把自己往大巴车座椅缝儿里塞。
他奶奶的,搞得好像我是个横店抗日志士,要拎着菜刀去暗杀关东军司令似的。
(四)
唉,哪个男人年轻时没莽撞过,那时候几乎没什么惜命的意识,什么山都敢爬什么路都敢趟。夜路走多了难免撞鬼,后来到底出过几次事,断过两回肋骨残过几根手指,但好歹命贱,藏地的赞神和念神懒得收我。
左手拇指是残在滇藏线上。
当时遇到山上滚石头,疾跑找掩体时一脚踩空,咕噜噜滚下山崖,幸亏小鸡鸡卡在石头缝里才没滚进金沙江。
浑身摔得淤青,但人无大碍,就是左手被石头豁开几寸长的口子,手筋被豁断了。
我打着绷带回济南,下了飞机直接跑去千佛山医院挂号。
大夫是我的观众,格外照顾我,他仔细检查了半天后,问我:大冰,你平时开车吗?
我说您几个意思?
他很悲悯地看着我说:有车的话就卖了吧,你以后都开不成车了。
他“刷刷刷”地写病历,歪着头说:快下班了,你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来办一下住院手续,明天会诊,最迟后天开刀。
自己作出来的孽自己扛,怎么能让爹妈跟着操心,我犹豫了一会儿,拨了杂草敏的电话。
这孩子抱着一床棉被,穿着睡衣拖鞋冲到医院,一见面就骂人,当着医生的面杵我脑袋。然后抱着棉被跑前跑后的办各种手续。
我讪讪地问:恩公,医院又不是没被子,你抱床棉被来干嘛。
她懒得搭理我,一眼接一眼地白我。
到了住院部的骨科病房后,她把我摁在床上,强硬无比地下命令:
你!给我好好睡觉休息!
医院的被子本来就不薄,她却非把那床大棉被硬加在上面,然后各种掖被角。
掖完被角,双手抱肩一屁股坐在床边,各种运气。
隔壁床的病人都吓得不敢讲话。
我自知理亏,被裹成了个大蚕蛹,热出一身白毛汗来也不敢乱动。
她就这么干坐了半晚上,半夜的时候歪在我脚边轻轻打起了呼噜。
她在睡梦中小声嘟囔:哥,别死……
我坐起来,偷偷叼一根烟,静静地看着她。
清凉的来苏药水味道里,这个小盆友打着呼噜,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白色的扣子,小草的图案,一株一株的小草。
会诊的时候她又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有两套。
a方案是在拇指和手腕上各切开一个口子,把已经缩到上臂的手筋和拇指上残留的筋抻到一起,在体内用进口物料缝合固定。
b方案是把筋抻到一起后,用金属丝穿过手指,在体外固定,据说要上个螺丝。
治疗效果相同,b方案遭罪一点儿,但比a方案能省差不多一半的钱。
我想了想,说那就b方案好了。
没办法,钱不够。
那一年有个兄弟借钱应急,我平常日没什么大的开销,江湖救急本是应当,就把流动的资金全借给了他,连工资卡在内,账户上只剩下两三万,刚好够b方案的开支,b方案就b方案,老爷们家家的皮糙肉厚遭点小罪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夫说:确定b方案是吧。
我说“嗯”。
杂草敏忽然插话说:a!
借钱的事她不是不清楚,银行卡什么的都在她那里保管,她不会不知道账户余额。
我说:b!
她大声说:a!
我说:一边儿去,你别闹。
她立马急了,眼泪汪汪的冲我喊:你才别闹!治病的钱能省吗!
她一哭就爱拿手背捂眼睛,当着一屋子医生护士的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觉得太尴尬了,摔门要走。
医生拦住我打圆场:好了好了,你妹妹这是心痛你呢……
当着一屋子外人的面儿,我又脸红又尴尬,想去劝她别哭,又抹不下脸来,又气她又气自己,到底还是摔门走了。
一整个下午杂草敏都没露面。
到了晚上我饿得要命,跑到护士值班房蹭漂亮小护士的饼干吃,正吃得高兴呢,杂草敏端着保温盒回来了。
她眼睛是肿的,脸貌似也哭胖了。
她把盖子掀开,怯生生地擎到我面前说:哥哥,你别生气了,我给你下了面条。
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腾着热气,西红柿切得碎碎的,蛋花也碎碎的。
我蹲在走廊里,“西里呼噜”的吃面条,真的好吃,又香又烫,烫得我眼泪噼里啪啦往碗里掉。
从那一天到今天,只要吃面,我只吃西红柿鸡蛋面。
再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我吃完了面,认真地舔碗,杂草敏蹲在我旁边,小小声地说:哥,我以后不凶你了,你也别凶我了好不好?
我说嗯嗯嗯谁再凶你谁是狗。
我腾出一只手来,敲敲她的头,然后使劲把她的短头发揉乱。
她乖乖的伸着脑袋让我揉,眯眯着眼笑。
她小小声地说:我看那个小护士蛮漂亮的。
我小小声地说:是呢是呢。
她小小声地说:那我帮你去要她的电话号码好不好。
我说:这个这个……
小护士从门里伸出脑袋来,也小小声地说:他刚才就要走了,连我qq号都要了……还他妈吃了我半斤桃酥。
最后到底还是执行了a方案。
她知道我死要面子,不肯去讨债也不肯找朋友借,更不愿和家里开口。
多出来的钱她帮我垫了,她工作没几年,没什么钱,那个季度她没买新衣服。
手术后感染化脓又术后黏连,足足住了几个月的院,杂草敏那时候天天来陪床,工作再忙也跑过来送饭,考勤保证不了加上旷工,奖金基本给扣没了,但一天三顿饭从来没耽误过。
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难得当回大爷,人家住院都住瘦,我是“蹭蹭”的长肉,脸迅速圆了。
整个病房的人都爱她,我骗他们说这是我亲妹妹,有个小腿骨折的小老太太硬要认儿媳妇,很认真地跟我数道他们家有多少处房子多少个铺面。
她和那帮小护士们玩儿成了姐妹淘,你送我个口红我回赠个粉饼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电视剧。
人家爱屋及乌,有两个小护士经常在饭点儿蹬蹬蹬跑过来,摸摸我脑袋,然后往我嘴里硬塞一个油焖大鸡腿儿。
她们跟着她一起喊我哥,但老摸我脑袋把我当小孩儿,搞得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要电话。
生病也不能耽误工作,台里催我回去录节目,整条胳膊打着石膏上台主持终归是不妥,杂草敏给我搞来一条彩色布套子,套在石膏上时尚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