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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母抱紧他,好像怕一松手他就没了似的:“总不会比上次可怕。”
章老师也不看她,两眼死盯屋角:“我想吸毒。”
章老师没吸毒。第二天,他把家里所有积蓄都取出来了,总共也没多少钱,他要跑出去看看有什么生意。可他真是彻彻底底的书呆子,人刚到东北,钱就丢了。
他给师母打电话说有一桩好生意,得长期盯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让她不要挂念。
6、
章老师在东北晃荡了两个月,没找到工作,又跑去深圳,自此像个游魂一样四处飘荡。
他飘荡到广州,见了我一面。我带他到学校旁边的小馆子,点了几个热菜,我说喝啤酒,他非要喝白的。气色憔悴,鼻上依然挂着酒瓶底,“刀痕”还在。
他说自己不是干体力活的料,想写书挣钱,跑了过十多家出版社。人家说他的东西太学术,建议找高校的出版社问问,他就打听到了我。
我带他去了中大出版社。编辑看了看稿子,说这书也不是不能出,但得自费。章老师冷笑几声:“我写的东西撂到哪都是响当当的,摔到地上就是坑!叔本华当年的遭遇你们知不知道?”
我顿时羞得想走了。
编辑被他逗乐了:“老弟,你想听实话吗,听了别难受——我们一个本科生写的东西都比你好一百倍。”说着翻出一沓学生的课程论文撂给他。
这一下把他彻底打懵了。原来,所有的高傲终不过是自己狂妄的幻想。
章老师的稿子都是手写,那时已是2008年。他买不起电脑,县城缺资料,他饭都吃不起,还勒紧裤腰带跑到外地买了不少书背回家。
离家时衣服没带几件,却带齐了手稿。他把手稿和钱一起放在书包里,手稿放里层,钱放外层,钱丢了,手稿没事。后来他又借了点钱,放在包里,这次钱放里层,手稿放外层。钱又丢了,手稿还是没事。
但他还是觉得手稿比钱金贵,直到编辑说破真相。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猛狮,而是一条狗,丧家之狗。
章老师出了门当着我的面把手稿撕成粉碎,跪地捶头,嚎啕大哭。
7、
章老师晃荡累了,在北京停下。合租室友是个女孩,小师母三岁。
他笨手笨脚,炒菜连油都不知道放,一团黑乎乎的鸡蛋糊在锅底。女孩买菜回家,哈哈大笑,边笑边帮他把厨房收拾干净利落了。
章老师再做菜就向女孩请教,女孩手把手教他。时间长了,两人干脆一起做着吃。他们边吃饭边看电视。有次看相亲节目,女孩说:“9号好毒舌,我爱死她了!”
“那也叫毒舌?你一个顶她仨!你也参加呗,绝对完爆全场!不过男嘉宾都太奇葩了,配不上你。”
“他们不够奇葩,我想要更奇葩的。”
“比如?”
女孩直勾勾地盯着章老师。
“我去趟厕所。”
女孩知道章老师有妻子,也知道章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可每次夜里辗转难眠时,章老师笨拙而又粗蛮无礼的样子就在眼前浮现,无处遁逃。她平素最讨厌暧昧,临到自己头上却纠缠不清。她高傲又矜持,高傲不会让一个人成为剩女,矜持也不会,但高傲加上矜持就会了。
章老师半夜听见卧室门敲响。开门,女孩衣衫不整:“给我倒杯开水!”端了杯开水给她。
关门,关灯,躺下,门又响。
“再来一杯!”章老师直接把热水瓶递给她,她没接,狠狠瞪了章老师一眼,摔门走了。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埋头大哭,哭完了,洗脸,化妆,穿最漂亮的衣服出门。三天没理章老师,三天后,又一起吃饭。
她求签问卜,算命先生说,这个男人是你的克星。她默默认了,心里倒有点甜蜜了。
冬夜,章老师急性肠胃炎,女孩穿着睡衣和拖鞋把他送到医院。出院后,章老师又泻在了床上。
当女孩拿着洗净叠好的被单和内裤放在他床头,高傲不屑地看着他的时候,章老师明白要做出决断了。
8、
章老师几年没音信,大家都说他外面有女人了。
师母不信,“我男人啥样我比谁都了解!”
师母一辈子不会说硬话,可别人一说章老师的坏话,师母话就硬了。
这也没能挡住章老师打来电话要求离婚。
师母不抱怨,只是哭。章老师也不安慰。一头哭,一头听,二十分钟,谁也没说一句话。
最后师母先开口:“有没有别人照顾你?”
“有。”
“离吧。”
冷静得让章老师毛骨悚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师母:“没事挂了吧。”
正要挂,师母又说:“她做饭你吃得惯不,吃不惯可得自己学着做。”
她不知道章老师早被女孩调教会了做饭,还有几道拿手菜呢。可惜他俩夫妻一场十多年,没尝过一口他亲手做的菜。
就这样,他们离婚了。
9、
离婚后,章老师又开始成夜成夜地失眠。
他偷偷攒了点私房钱寄给师母。女孩打一开始就知道,硬是忍住没吱声,但心里还是起了芥蒂。心里一有芥蒂,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起来。吵得最凶的那次,女孩把这事儿抖出来了。
章老师被戳穿,恼羞成怒:“人都跟你了,你还惦记钱,过分了!”
女孩:“不是钱的问题,是你心里怎么想的问题!”
章老师:“我寄钱给我儿子,碍你什么事!咱们还没结婚呢!”
女孩:“章顺生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明白吗?你能为咱俩的未来考虑考虑吗!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你也别念念不忘!”
章老师没反驳,抖着手抽了自己两耳光,捂脸哭了。
第二天,他看见女孩留的纸条:
你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记得。我还年轻,嫁得出去,勿念。保重。
10、
女孩离开半年后,我在书店畅销区瞥见一本书,作者“章顺生”。我翻开,文风和章老师判若两人,但勒口上的简介让我很确定那是他。
我找到了他。他精神不错,人胖了,“刀痕”也没了,仰起小脖抽着烟谈笑风生。
我扶了扶眼镜,对面这个男人好像很陌生。可定睛一看,又分明还是他。他好像回到了用一口性感的章式嗓音横扫讲台的年月。那年他还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宝宝刚出生,一切都好。
十年一梦,恍若回到了原点。
我在夜里起身,翻了几页他的文字,心冰冷得如同起了霜的大地、冬夜里的长街、报晓公鸡的残啼。
我不知他是从哪一刻起,和过去的章顺生告别的。也许是女孩离去的那一刻,也许是师母答应离婚的那一刻,也许是他撕毁手稿的那一刻……
我突然想起校长的话:你活得太辛苦只因记性太好,你该把一切都忘掉,就离出头不远了。
他做到了。他真的出头了,比校长的头还高出一截。
他曾经耗竭心血去追求梦想,一塌糊涂。可当他把一切梦想都抛弃、一切心血都砸碎,一切眷恋都斩断时,事业马上从低谷里抬头了,一秒都没耽误。
11、
几个月后,我听到一则八卦,蹬三轮车的老孙又结婚了。
两年前,老孙老婆嫌他穷跟人跑了,留下个孩子,二十多岁还没工作,靠老孙蹬三轮车养活。据说老孙这次娶的老婆比他年轻了十岁,人也漂亮,江苏人,在我们县生活了十多年,卖馄饨为生。
师母再嫁前,我问过章老师:女孩走了,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师母呢?
章老师说,各人走了不同的路,越走越远,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末了,他叹了口气:她不该把一辈子的幸福都赌在我身上。
望不见尽头的等待不仅仅是煎熬,对男人是炼狱,对女人是苦行。
她会后悔吗?我问章老师。
我不知道。章老师摇摇头。
章老师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当年偶尔做试卷到很晚,离开学校时回望,亮着灯的不仅有章老师的办公室,还有那间低矮的平房,那盏灯从来都比办公室的灯熄得更晚些。
只是,一切都不会是永恒罢了。
如果有一天,灯灭了,心底的温暖还在吗?
王路,诗人,作者。微博id:@王路在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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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390 南极姑娘
t@xt‘小说天〃堂
作者陈谌
1、
我翻了个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窗口望出去,无尽的黑夜中弥望的依旧只有漫天的星光。
十一月,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