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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每次走进棋牌室,听着无数麻将牌噼里啪啦摔在桌上,我会不自觉深吸一口气。朋友问我,你在干什么?我说,嘘,你闻,这是钱的味道。
她不屑笑着,这是输钱的味道。
不过这些都和红烧鱼无关,红烧鱼的味道是属于大哥的。
1
没上学时,我曾经是大哥的马仔,我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但是院里的大小孩都叫他大哥。开始我不这么叫的,我奶奶和他妈在讨论白菜时不时又涨价了的时候把我推到他旁边,她说“去,和大哥哥玩去”。我叫他大哥哥,他很不满意,轻蔑看了我一眼,说,叫大哥。
我问也没问为什么,点点头,叫了声,大哥。他一转身,我小声补充了一个“哥”。内心犯贱的本性才得到满足感。
我并没看过他打架,但是因为他看过所有周润发的电影,了解的剧情比所有其他小朋友都超前,所以他变成了大哥。只有叫他大哥,他才愿意把赌侠的故事换成第一人称讲出来,每个故事的开头都是“我当年二年级的时候……”。上小学前,我知道最高的学历是小学六年级,他已经到了四年级,对我来说,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两年了,已经是道行颇高的人类了。所有小孩活到六年级,而爷爷奶奶生下来就是爷爷奶奶。
那是港产片的光辉岁月,出租碟片的地方,周润发和周星驰的vcd摆在货架最显眼的地方,封面特别破旧。我是深受到赌侠系列摧残的少女。我爸当初很迷恋发哥的风采,很多讲赌博的电影,总会有一个大佬的义女,留着长长的指甲和倾泻而下的乌黑长发,每次她摇色子都拔一根头发下来直接勾着摇,然后大佬在旁边得意地说,我从小用牛奶给她泡手。然后我爸转身对着我说,以后你也用牛奶泡手,练好了我带你去澳门。我小时候也天真地以为,用牛奶泡手就能长成梁咏琪和钟楚红了。
这些都不重要,我们要说的是红烧鱼。
我当马仔的时候,大哥常带我去冒险,在后院烧火烤玉米,或者什么都不烤,只是体验火焰燃烧那种危险的感觉。他是第一个带我走出大院的人,那一刻我看到面前穿梭的车水马龙,又紧张又兴奋,连眼皮都在颤抖,我觉得朝鲜人到了美国也不过如此吧。
我们去了一个居民楼的楼顶,黄昏来临的时候,对面霓虹灯一瞬间亮起,那个时候我不认识几个字的。就觉得是几个横竖交错漂亮的灯,就是那一瞬间,楼下的那家人正在做红烧鱼。他问我,你闻到了这个味道了吗。他说,这是红烧鱼,做红烧鱼先要把鱼洗干净了,抹上薄薄一层盐巴,还得耐得住性子,用各种调味料浸一小时。之后放油去炸,炸到麦田的颜色。你见过麦田吗?我摇摇头。他说,你以后去闻面包,那就是麦田的味道。
我之后见过许多写文章的男生,但是再也没有一个男生让我听他描述一道菜,就流口水。只有大哥可以。他一边说,对面的霓虹大房子里就传来导师一定不会转身的歌声。成龙和陈淑桦唱的《明明白白我的心》:
你有一双温柔的眼晴,你有善解人意的心灵。如果你愿意请让我靠近,我想你会明白我的心。
他让我学着唱女生的部分,他唱男生的部分。我就跟着他唱。我一边唱一边在想,他一定是要和我过家家了吧。
我问他,那个唱歌的地方是什么东西。他说,那叫夜总会,大哥要去的地方,我爸爸也去的。我又问,你现在练歌是为了以后去唱吗?他说,这倒不是,是我想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和我的同学王海燕一起唱,春节后我和王海燕约好一起烧红烧鱼。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问我能去吃吗。他斩钉截铁拒绝了我,说三年级以下是不能吃的。然后他很不满意地跟我说,以后你也别来跟我练了,你五音不全,都要把我练跑调了。
后来我就变成了真正的五音不全,音乐考试永远拿不到优秀。学心理的朋友说,这是童年阴影。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应该就是这次吧。
而且从那以后,我讨厌所有名字里有海燕两个字的女同学。她们总能打败我。
2
别以为一个六岁的女人是不懂这种微妙感情,其实她们什么都懂,女孩越是在无知的时候,越容易喜欢一个人,隔壁强子为你打一架,你就已经觉得拥有全世界了。
那时候我喜欢《成长烦恼》里的mike和《我爱我家》里的梁天,直到现在,我看无数遍《我爱我家》的重播,都对梁天爱得不可自拔。操着一口北京贫,总是吹出一片前程似锦,又总是在生活中跌跌撞撞,一事无成。我喜欢过的男孩,都不过如此,带着明显的人性弱点,一边逞强,一边懦弱,这让他们总在男人和男孩之间徘徊。
我还看过梁天演的一个电视剧,叫《金马大酒店》。大哥带我眺望的霓虹灯,也叫金马大酒店,是我们那儿夜总会的鼻祖。在我家后面,之后好几年,听到的歌也就这么几首,《明明白白我的心》《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和《东方之珠》,在看到歌词之前,我老是把东方之珠想象成东方蜘蛛,每听一次都是一身冷汗。
周杰伦出现的时候,我们搬家了,地头蛇被枪决了,金马夜总会也悄然落幕了。
3
刚上小学那几年,日韩电视剧席卷而来,《血疑》和《排球女将》反复重播。病态柔美女主角形象席卷而来。班级里的女孩互相交朋友的方式,都是在体育课时拉着对方的小手,坐在树荫底下,眼神忧郁地问对方,你为什么不跑步。一个捂着胸口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因为我有心脏病,另一个同病相怜,说,我得的是白血病。还有另外一种女孩,把自己幻想成了励志型的代表,赤名莉香,小鹿纯子或者是《天桥风云》里的宋庆琳。我本来是很懒的,根本不想拿着沙包去羽毛球网旁边练晴天霹雳,可是我一直给我洗脑说我想莉香,于是我就变成了第二种。
说自己家有一百亿,男友叫夏寒枫这种显摆模式都是《流星花园》之后出现的了。
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人生中第一个海燕同学。海燕同学就是那个每一节体育课都不跑步,并且拥有充满机关的海绵铅笔盒的人。她永远在被众星捧月着,班级所有人都喜欢她,没有缘由,就好像不喜欢上她和没看到《灌篮高手》一样抬不起头见人。后来我发现,漫长的学生岁月里,男生基本都是这样的。
他们喜欢她穿着白色裙子坐在操场边看我们满头大汗的公主样。因为她成为那时候幸运的,有病的人。
但我不相信。
我还曾经问身为医生的妈妈,白血病的症状是什么样的。后来我拿着这些症状一一对比海燕同学,她压根没表现出来,我决定揭穿她。
我坐窗边的位置,一次午休,她说自己冷,让我关上窗。我假装听不见,看自己的漫画书。她又说了一遍自己冷,我还是无动于衷。
她被我激怒,耍起脾气,站起来,声音稍大一点,说了一句,我冷,你把窗户关上。周围几个同学也站起来,围观着我们的对峙,还有男同学要拉开我,去关窗户,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一股倔劲儿,拉着窗框,死活不让。我在同学面前,看着她,涨红了脸,大声喊着,她在骗人,她根本没有病,电视里演了白血病会流鼻血的,你们看她流过鼻血吗。
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了,大家都看着她,她站在众人中间的时候,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眼神。她变得恼羞成怒,竟然狠狠捶了鼻子一拳,然后果然,红色的血顺着她的鼻子流下来,她一言不发,看着哑口无言的我。
然后在她的微笑中,男同学一把拉开我,“啪”一声关上窗户,我成为了众矢之的。
那一声响之后,像是掰断了我心里的某个酸味儿的棒棒冰。
之后我明白,所有看上去甜的,轻快凉爽的棒棒冰里,藏着的都是嫉妒。
4
她的确没有白血病,但是她有另外一种病。我高中时候的交的男朋友也是这样的,可以控制自己鼻血狂流,所以常常上演我们时日不多,苦命鸳鸯的戏码。我对当初决定揭穿她普度众生这件事十分后悔。
还是因为我妈是医生,有一段时间发现我身上出现莫名淤青,可是我又不记得是为什么。她十分敏感,让我去医院检查。我电视剧也看了不少,觉得完蛋了,报应来了,我要得白血病了。拿了化验书走到我妈办公室只有一层楼的距离,腿不自觉地打软,连滚带爬跑上楼梯,一路上摔了两跤,还没把化验单递到我妈手里,站在门口,看到来看病的人排着长队,我越着急,越挤不进去。于是站在门口就哇哇大哭起来。
所以有关病痛的美丽,都是像我这样的混蛋创作者的幻想。其实所有疾病都是最根本的痛苦,没有一种疾病是美丽的。
5
但是那件事却让我收获了真正的支持者。
海燕事件之后,我被冷落。儿童的孤立,是没假装的,所有人成群结队从你身后跑过来,你也被混入了队伍中,当你以为这件事已经平息过去,然后一大群人有说有笑,就“嗖”的呼啸而过。你又被剩在原地,成了一个孤独的奔跑者。
姑且叫他z。他本来跟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们一个坐在教室的西北角一个坐在东南角,我们之间的距离曲折得像一条贪吃蛇。他却特意来找我,他跟我说,你直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她有白血病吧。
我心有不甘,却不敢回答。没吭声。
他接着问,那你相信奥特曼吗?
我摇摇头。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我摇摇头。
你相信灰姑娘吃了毒苹果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