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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区放羊的时候也喜欢用石头,但不是铲子,而是一种叫“鳄多”的甩石鞭。有牛皮做的有牛毛作的,可以将鸡蛋大小的石头甩出一两百米远。这种鞭子神奇得很,不仅能拦羊,还是不错的武器。一百年前抗击英军的江孜保卫战中,鳄多曾大显神威,击碎过一个又一个盎格鲁撒克逊强盗的脑袋瓜子。
我不是羊也不是英国流氓,所以我被石子砸中的时候会很委屈。
她有一回丢石子正好打在我后脑勺正中心,太疼了,疼得我虎躯一震菊花一紧。我是真被打急了,扭头“噔噔噔”跑回去抽她,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连蹦带跳地往旁边的青稞地里跑。我追了两步就不追了,看她好像弯腰在地上找什么东西。我冲她吼:“你几个意思啊!还打算捡块砖头扔我啊!”
她抬起脸来,一脸铁青。她也冲我吼,你追什么追追什么追!—…我踩着屎粑粑了!
……
在萨迦附近休息的时候,她袜子大脚趾的地方磨破了个洞。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解决这个难题,后来从衣服上拽出来一根线把窟窿扎了个疙瘩。她走了一会儿嫌脚尖难受,又自己把那个窟窿给掏开了。弄到新袜子之前,她走路都别别扭扭的,像崴了脚一样。
那时候有车就搭,搭上藏族司机的车好几次语言不通,只要大方向没错人家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于是时常莫名其妙投宿在一个离大路很远的地方。第二天想尽办法重新找回主路了一看,我操!怎么又倒回前天路过的地方了。
我已经都记不太清路过的村子的具体名字了,那时营养不良口内溃疡,高反眼花记性很差。但热萨乡的强工村,这个地名儿我一直没忘。
我们在强工村附近闯入了一次聚会。一群人傻乐傻乐地围着,我傻乐傻乐地敲鼓,有人傻乐傻乐地弹后藏六弦琴,几个半老不老的藏族老人傻乐傻乐地跳起了踢踏舞。全部的人里面只有她不是傻乐傻乐的,她坐在藏榻后,一直忙着埋头往嘴里塞油炸果子吃。丢死我的人了,怎么就没噎死她?
我跟老人们学了一会儿踢踏舞,我没藏袍穿,跳不出那个味儿来。
后来2007年看cctv的春晚,这才知道那就是著名的拉孜堆谐舞。
我从沙发里站起来跟着节奏踏出舞步,一踩一跺,一踩一跺……
除夕的夜里,身后没有人在吃油炸果子,只有一扇开满烟花的落地窗。
五、天空中的石头龙达
海拔5248的嘉措拉山垭口是我一直无法忘却的地方。
我们到达嘉措拉山垭口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个人样儿,又瘦又脏,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刷牙洗脸梳头了,两个人头上顶着两块儿毡,手都撕不动。
嘉措拉山垭口是中尼公路的最高点。站在垭口处已经能很清楚看到喜马拉雅群山了,一大堆雪白的峰峦横陈在眼前,一览无余,让人很有成就感,让人高兴得直想笑。翻过这个垭口就是定日县,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珠峰之旅进入倒计时。
有人站在那儿往经幡上绑哈达,大风把哈达吹成一条直线,特有仪式感,特让人眼馋,这把我们俩羡慕坏了。
她问我:“咱们去把别人系上去的哈达解下来,然后再系上去,这样算数吗?”
我说:“你别说的那么可怜行不行,你让我想想办法行不行。”
她在拉萨浮游吧里哭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心酸。一路上不论她看起来有多么饥寒交迫,我都没有感觉到心酸。唯独嘉措拉垭口里她可怜巴巴的这一句话,忽然一下子让我心酸得无以名状。
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吃剩下的捏好的糌粑,她像个赶集卖鸡蛋的农民一样站在我面前。起皮的嘴唇,深陷的两腮,和拉萨时的那个美丽女孩子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让我如何想办法?我只是个站在嘉措拉垭口大风里和你一样灰头土脸的流浪汉,身无分文只有那半袋子糌粑,我该上哪儿去弄根哈达?
我说:“不一定非要系哈达啊。你见过康巴人过垭口是怎么敬山神的吗?他们朝天上使劲儿抛洒印满经文的彩色纸片,一边高声喊着阿拉索索,也就是所谓的抛龙达。龙达多有气势啊!比哈达更有形式美感!况且龙达不一定非要用经文纸片,白纸片也行,没白纸片树叶子也行,实在不行石头子也行啊。”
我自己从没听说过抛石头子儿也算抛龙达……可我那会儿连一张白纸也没办法给她。我想山神是会原谅这种善意谎言的吧,总不至于打雷劈我吧。
我连忽悠带扯,她还真信了。她立马连石子带土的抓了一把朝天抛洒,一边高喊“阿拉索索”……话说还真就那么巧,还真就遭报应了。
迷眼了。
风横着吹!迷的是我的眼!
我立马用一声亲切的语气助词问候了她的大伯父,然后使劲揉眼。我揉得眼泪哗哗的。我说:“等着!回头回拉萨了我非给弄来十斤龙达让你抛不可,我累不死你个倒霉催的。”
她没理我。我隔着指头缝看见她又朝天空抛了一把石头子龙达,又喊了一声“阿拉索索”。
我忽然想起两句歌词:
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梦里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
六、流星划过珠穆朗玛
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爱立信大鲨鱼r320蓝色)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讯。我和它分离在定日边检站,它跟着一个开三菱越野的司机走了,它用离去换来了我们最后的上山盘缠,和过边检站的机会。
没有这条大鲨鱼的话,我们指定会功亏一篑在珠穆朗玛前,所以我永远缅怀它。
在大鲨鱼离开我的同时,她右脚靴子的鞋底部分也发出了离她而去的警告。我把手鼓的皮背带裁下来一长条,帮她捆住整只右脚。
快到绒布寺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珠峰的全貌,还拍到了日照金顶。我想庆贺一下,就跑去花20块钱买了一罐不知道什么年份的健力宝,我们分着喝,从舌头爽到了脚趾头,居然有了一种极致奢华的感觉。
晚上,我们住到了绒布寺对面的旅馆,服务员不肯还价,我们赖着不走,磨了半天,被安排到一间烧着柴火的屋子过夜。夯土地面冰凉冰凉的,我们和一屋子的藏族马夫围着火堆默默烤火。火烤得每个人的脸都是红彤彤的,背后和屁股底下却是冰凉的。我轻轻拍起手鼓唱歌,人们安静地听,有个扎着红色英雄节的康巴汉子走过来拽起我,然后往我下面铺上一方卡垫。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屋里是噼噼啪啪的柴火,屋外是呜呜咽咽的喜马拉雅山风。围着火堆的人们跟着我的鼓点儿摇晃着身体,分抽着烟,似睡似醒的眯着眼睛。
她抱着膝盖坐在我身旁,乱成毛线球一样的头发被火光映成酒红色。一整夜,我没唱那首惹哭了她的歌。
半夜,我拉她出来看星空。珠穆朗玛的星空之瑰丽,不是笔墨可以诠释的,所有的星星都在闪烁,亮得像亿万颗钻石,让人惊喜的是,我们居然看到了流星。货真价实的流星,像是有生命一样地跑过天空,然后便不知落入了哪一国的红尘中。
我说:“你相信流星许愿这回事儿吗?”
她说:“曾经信过,以后或许还会信吧。你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死去了,还是一个人出生?”
山风扑面,我听不清她说的是“出生”还是“重生”。
我们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抬着头,各自审视自己短暂的半生。
我后来写了首戾气很重的歌,用来反衬绒布寺那夜的星空和流星。
《流星》
撕开夜色阑珊时的稳重
制造点沧海桑田后的风
回望稍纵即逝的路径
条条有始无终的爱情
茫然时就喜欢眯起眼睛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挥舞昙花一现的谜底
刺探这世界的云淡风清
棱角渐渐消磨的瞬间
作一片因寒冷而凝固的水晶
我向来逃避所谓的光明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传说中我注定败絮其中
外表心如止水内心玩世不恭
堕落在这个明媚的人间
然后在堕落中自做多情
来吧电光火石,滚吧安静的平庸
我只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
天亮后,好心的马夫请我们吃了方便面,又把我们塞进小马车,一路马铃踱向珠峰。
山路曲徊,空气干冷且硬,那时珠峰刚被重新测量过高度,8844。43米,我们摇晃在马车上,海拔每攀升一截,心跳就加快一点儿。我知道,那不是因为高原反应。
我们终于来到了珠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