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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众人游览林区,共商感化大业。文艺研究员思路开阔妙语连珠,队长和队员们很快将他视为良师益友。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队长工作中存在的巨大缺陷,正是此缺陷造成他们与猎户之间的隔膜甚至敌对。文艺研究员说:“你们的工作太简单粗暴了,几乎就是直接的口号式宣传,这种方法很容易引起反感,再好的观点、建议也难让人理解吸收。”
队长辩解说:“其实我们也是做过很多尝试和努力的……”
“还不够,我相信还不够,”文艺研究员打断他,仰头望向被如云树冠遮挡的天空,点点斑驳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的表情隐约有一种悲伤,“我是在这块土地长大的,我比你更了解它。”
队长咽了口唾沫,无言以对文艺研究员突来的伤感。
文艺研究员收敛情绪,把头转向队长:“你知道吗,小说、电影、话剧、音乐……凡此种种,都可以很好地教化人心。”
队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文艺研究员说:“先带我看看你们具体是怎么做的。”
队长介绍给他一个名叫孙空悟的老猎户,此人被队长视为自己所遇最难啃的骨头,他不像其他多数猎户因为文化程度偏低而难以接受进步思想,孙空悟幼年上过旧式私塾,能读会写,脑子聪明言语活络,正因此,劝说他的经历至今仍是队长记忆中的噩梦,他们说的每句话,孙空悟都能针锋相对地提出异议,虽然在队长看来多数都是歪理与诡辩,但至少在口舌之争中对方什么亏都没吃,甚至是占了上风的,至于改变他的顽固思想,那就更是痴人说梦了,总之是一场失败的辩论。
文艺研究员说:“我知道这个人,他也算是一方名人了,据说他还有一条虎皮围裙,据说他的偶像是孙悟空。”
队长说:“没错,我也听说了,我还听人说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舍得拿出来穿。”
文艺研究员疑惑道:“端午,中元,中秋,重阳之类节日,都在夏天或者接近夏天,那时的天气穿虎皮围裙,似乎并不适宜。”
队长想象了一下,说:“我没穿过虎皮,我不穿任何动物皮制品,但不难推断那一定是活受罪。”
文艺研究员说:“也许这些节日他并不穿。”
队长说:“他是一个老顽固,也许就会做得出这种傻事,不然他一年中就穿不了几次了。”
文艺研究员说:“也许虎皮这样的珍品,具有冬暖夏凉的奇妙效果,总之什么时候穿都适宜。”
讨论虎皮让队长渐感不适,正色说:“虎皮只有在老虎身上才是最适宜的。”
“对!”文艺研究员即刻打住话题,“这种细枝末节无关大局,不是非要弄清楚的。”此时一栋老旧的木屋出现在他们眼前。
队长说:“这就是孙空悟的家。”
众人悄声接近,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不久确信没人在,队长自信地来到门口,推开了屋门。
文艺研究员略显吃惊:“你怎么知道门没锁?”
队长说:“孙空悟是个自大狂,他说没人敢偷他的东西,所以他从不锁门。”
木屋从外面看起来不算小,但进到里边,却因为杂乱的陈设而显得拥挤。孙空悟饮食起居的地方只占整个屋子一角,那是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以及一张单人床,多数空间被用来置放其它工具,就是那些让他更趁手地猎杀动物以及处理它们尸体的工具!队长领头走了过去,表情是一种痛苦的冰冷。
这些器件多数都是金属制品,在昏暗的角落闪烁着阴森的光芒。他拿起一把咬合的铁夹:“看这个,有半个洗脸盘那么大,打开就是整个洗脸盆那么大!”他在自己脚踝处做着比较:“夹人都没有问题。你看这些锋利的牙齿,你再看它的力道。”他尝试打开铁夹,但只掰出一个小口就啪一声弹了回去,让众人大惊失色齐呼“小心!”,他又试了两次,还是没打开,只得放弃:“力道太大了,力道就是这么大,夹住了别想跑。你们看,上面还有没擦尽的血迹。”
队长又从墙上取下一把鸟铳,托在手里进到文艺研究员跟前,几个不知底细的队员神色慌张,队长说:“你们放心,这枪里没火药也没填弹,枪本身也早就报废,根本不能射击。这是孙空悟祖上购置,到他父亲手里仍能使用,再到他手里才坏,本来能修好,但这时已经有了更准更方便的枪,没必要费事。现在挂在墙上,以示他对先辈的怀念。他们这个家族世代都以狩猎为业,一辈教一辈,想象一下家族中的孩子们年幼时就被传授各种捕杀技术的画面吧,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大家看,这边还挂着一把弩弓,历史就更加悠久了。从弩弓到鸟铳,是一次怎样的飞跃啊,当他的先辈第一次见识到鸟铳的威力,再到自己第一次尝试,他体验到的是一种何等的快感。技术不断进步,今天,孙空悟凭借更好的猎枪,让杀戮变得更加随心所欲便捷有效,科技发展带来的不全是好事。”
队长叹口气,将鸟铳挂回墙上,又开始介绍身旁的一张小桌:“这是孙空悟的工作台,是专给动物剥皮或者开膛用的工作台。”他伸手拉开桌子上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刀子,都磨得雪亮剔透,能清晰地照出人影:“这些刀用处各不相同,最小的那把,用来干最精细的活。”他示意大家看桌上的一个大铁钉,这个铁钉是从桌板下面钉上来的,钉头往上戳在外面:“处理大多数动物不需要很细致,孙空悟通常将已经杀死的动物钉在这个钉子上,起到固定作用,以免他的动作让尸体打滑,然后就可肆意而为,要皮就剥皮,要肉就剔肉,尽情获取自己所需,然后拿去卖钱。但这些只是一般货物,活干得粗一点也没关系,还有另一种情况,比如说,他弄到一只狐狸,一只活的狐狸,他想得到它的皮,据说从活狐狸身上取下的皮才最柔软,他就不能先把狐狸弄死再剥皮,他也不会直接把它钉在钉子上,狐狸不会立即死,在钉子上挣扎的话会影响他干活。”队长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有一把锤子,还有一瓶标签剥落的化学试剂:“这把锤子不是一般的铁锤,它是橡胶头的,孙空悟会用它敲狐狸的头,这会把狐狸敲昏但不会敲死,如果是铁锤,可能敲死,还可能敲坏狐狸的皮。这个橡胶头做得还是很硬的,只要用力敲一下,啪就昏过去了。还有这瓶东西,是乙醚,不用锤子的话,还可以用这瓶乙醚。狐狸一昏厥他就立即动手。他要得到一整张完美的狐狸皮,所以他多数时候不会把它钉在钉子上,宁可慢一点,慢慢剥下来,如果钉在钉子上,他就要格外注意那个钉出来的孔洞,他会沿着孔洞切开,以便将瑕疵减到最小,多数时候不钉钉子。他用那把最小的刀子干这样的活。”
队长似乎刚从地狱归来,脸色因受过度惊吓显得异常苍白,他面向孙空悟用来饮食起居的那个角落:“你们看,这个人显然并不追求物质享受,维持他这样的生活用不着多少钱,可是他仍然每天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地继续着他的捕猎生涯,我敢说,他一定不是为了贪图那几个钱,”队长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将身旁那些器件全都指涉在内:“他享受的是这一切!”
此时,房间暗影中突然冲出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扑向队长脚边,在他小腿肚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稍早之前,老猎户孙空悟从一堆纷乱的梦境中醒转,那个梦,或者那些梦,是没有情节的,而是一串接一串叠加的图像,那些扭曲变形的方块、圆圈、三角、线段,看起来抽象,却又有实际的分量,它们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孙空悟是因为承受不住窒息感,才自救般拼命睁开双眼。那时天还没亮。
他想起那个烦人的队长,曾经问他,像揪住什么重要证据一样问他:“你,晚上有没有做过恶梦?”
孙空悟镇定地回答:“没有。”他没有说谎,截止当时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孙空悟慢慢坐起,他的身体和木床发出相似的声音,它们都来自老旧的颤抖。孙空悟感到一阵愤怒,队长如果再来问他什么梦不梦,他一定会吼出来:“你,你来了我才做恶梦!”
床边有一把木椅,放着他的衣裤,狗猫正趴在上面。只有睡着,才是它难得安静的时刻。但孙空悟昨晚睡下时,并没有看见它,它是在夜里自己摸过来的,它想趴在柔软的东西上睡觉,可它也不上床,不是它怕他,孙空悟推断,这种动物跟任何人都不会过分亲近。
此时孙空悟的愤怒更甚,并非计较狗猫弄脏他的衣服,而是这畜生让他陷入一个困境。他要起床穿衣,可是衣服压在它身下,这不是简单把它抱开就能解决的,你的手只要稍一触及它身体,它就会从酣睡中醒来,然后没有半点刚醒的迟钝和懵懂,直接做出最激烈的反应,像疯了一样上蹿下跳,发出哭丧般凄厉的惨叫。它对弄醒它的人怀着刻骨仇恨,随时都会发动搏命似的攻击。
孙空悟简直烦透了,这是一种让他此生唯一产生过恐惧的野兽,当然,真要弄死它的话还是很轻松的事情,他甚至可以徒手解决,但他不能这么干。
这是队长送给他的礼物,是以朋友身份送给他的礼物,他当然不想要,但队长坚持说:“你我虽有分歧,但不妨碍成为朋友,希望这可爱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