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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为了自己变成灰盖在骨头上?我认为这种不恰当的刨根问底是阅读了太多词典的结果。
在他失踪前半年,他自称彻底地迷上了象征主义。一开始,他迷上的是落叶,上海这地方有数不尽的树,他会拿起一片自言自语,根据那天捡到的第一片落叶纹理,定下那天将要开工的小说标题。不久他的小说里充满了比喻:女人新买的高跟鞋底忘了撕去的商标,象征她来自小地方,象征她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的孤独;沼泽地象征腐烂象征小动物们的累累白骨象征暴君……象征真是被用到泛滥。再后来,只要我见他时身穿那件我最喜欢的军绿色衬衫,他就会认为他的小说面临被批驳被否定的“黯淡、荒凉”。“为什么你不觉得这象征着青铜器青铜时代,象征你的小说将有一种神秘的命运?”我含笑嘲讽他。
就是在那次见面喝酒的时候,伍提到了他想效仿卡夫卡。“这算是我的口头遗嘱,”伍突然压低声音说,“我真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写的那些。我们立个约定吧。”
“你又开始写新的了?”
“我一直在研究一份讲话稿,我已经搜集到了一切和这份讲话稿有关的文章,为了彻底了解那位讲话人,我还跑了好几次图书馆。昨天我开始动笔了,我要写一个和它有关的笔记小说,但夜里我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我甚至做了一个噩梦,那个噩梦很有象征意味:一群人突然破门闯进我家,把我拖到了一家洗头店,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给我洗,洗了整整一夜,把我所有头发都洗掉了。”伍摸了摸脑袋,然后继续往下说:“醒来我心跳得厉害。所以,要是我死了,或者失踪满四年,你就销毁我生平所有的文字,尤其是我现在写的这一个。”
“现在这个,文件名叫什么?”
“‘讲话’关键词索引。哎,我说,你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些,我那台笔记本电脑,你不用打开看,直接扔进黄浦江了事。这肯定是最绝对的破坏方法。”
“那要是我先死了呢?”
“那我就只能再找一个朋友了。不过,我不认为会发生那样的事。明天我就去再配一套家里的钥匙给你。”
总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在听说伍失踪后,我就拿着他家的钥匙进了他家。他家朝向不太好,明明是明亮的下午,屋子里却光线阴暗,令人感到压抑。而他的书桌却奇怪地一尘不染,抽屉没上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女人的照片。不是个漂亮女人,还有点胖。在那次噩梦之后,他提到过一次,“我们办公室里的那位女博士,还是有些优点的,尽管远远达不到我对灵魂读者的基本要求,但我还是决定将就一下。”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享受到了做贼的乐趣。然而和伍一起失踪的,还有他那台鼠标经常会乱动的dell。
我是在卫生间里找到伍的手稿的。唉,他干嘛把它们放在卫生纸下面?不过,我现在好像还能听到他腼腆的笑声,“你看,只有藏在那里才保险。”我记得他告诉我他喜欢坐在马桶上读书写字时我的反应。“纳博科夫也曾经坐在浴缸里写作,你无非是想学那个思想者嘛。记得戴个加香口罩。”
今天,伍失踪整整四年了,日出日落,当中还下了点雨,我想,伍是多么微不足道啊。(今天早上醒来前,我还远远不是伍最铁杆的支持者。)这四年里,有三次是在我刷牙的时候,突然想起他。还有一次是在别人归还我欠条的时候。这四次想念都在几秒钟之内就结束了。但我为此买过三次电动牙刷。即便死神临时找上门来,我也想带上自己的牙刷上路。
不过伍真是非常了解自己所选定的遗嘱执行人,他知道我就像那个勃罗德一样,并不真正理解朋友的艺术,所以并不会去执行他自己的决定。是的,时光漫漫,我将尽我所能,把伍生前的那些文字,无限放大、抬高,给一群像我一样,不懂得他的象征手法的世人观看。
肉体失踪后,灵魂还能继续在四处游荡。构建…消解…构建,这难道不是象征主义的真谛吗?
以下内容来自伍迄今秘不示人的手稿——
某文艺工作室终于发布了人们期待已久的《讲话》关键词索引,共50词。并附回忆录、词语解析指南、评论文章、百位文学艺术家参与抄写的手抄珍藏纪念册等,洋洋洒洒,旁征博引,全面得近乎完美,实为深思熟虑之举,受到很多好评。当然,也还是有些令人不快的流言蜚语,即这百位文学艺术家是否真正实至名归,好在谬论很快被平息。
《讲话》这篇不到2万字的作品在遗传学上极为重要,因为它证明了中国人基因组图谱关于变异的观点是正确的,70年来,从基因的角度看,文学艺术家的变异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b'文艺'b',149次。那一时期的文学和艺术集中表现为“向讲话者请教”这一形式。比如:一个男人长途跋涉到讲话者住的黄土高坡上,目的是向他请教。“我整夜失眠,怎样才能睡个好觉呢?”讲话者仔细打量他一番,然后说,“用一根棍子从后面打你最好的朋友后脑勺一次。”一个女人拜见讲话者,她告诉他,“我总是意识到我是个美丽的女人,怎么才能克服这种虚荣心?”讲话者飞快地回答她,“去寻找一种名叫观音土的白色软泥服下,七七四十九天后见效。”记录在册的还有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像您一样,做一个真正的讲话者呢?”回答是,“一个真正的讲话者,不能说标准的普通话,要经常去不是自己家的家。”(真的很让人长知识)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信仰真的存在吗?”他们就是否相信信仰、信仰是否一种幻觉、到底是我思故我在还是我在故我思等等讨论了整整一天一夜,讲话者指责了大学生的虚无主义态度,他深吸一口自己手卷的烟,告诉他,信仰不仅存在而且无处不在,尤其是在泡馍饸饹里,“你会越吃越想吃,越吃越想吃更好的,越吃越虔诚”。看起来,这番讨论给讲话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座谈会上,他侃侃而谈'b'主义'b'77次。(他一次都没有提到信仰,是因为开会前,他吃下了整整三大碗羊肉泡馍,讲话时,他的肚子一点都不饿。)
首次公开的关键词索引中有一处显然令人深思——'b'我们'b'(出现143次);'b'他们'b'(出现109次);'b'你们'b'(经查找发现,只出现了4次)。长期以来,人们考证那次座谈会的会议座次安排,但也许,讲话者始终背对着与会者,因此并不存在他“与之说话的一些人”(该解释源自“汉典”),据说共有一百多位。只有4次,因为打喷嚏,讲话者转过身来,“你们不要以为这部分人数目少”,是的,每年5月,因为花粉什么过敏而打喷嚏,眼睛鼻子耳朵痒痒的,确实不在少数。
'b'问题'b',出现了103次,看来我们的讲话者受到了困扰。那一年,不幸爆发了“红色盲”病毒感染事件,农民们不能分辨未熟的青辣椒和成熟的红辣椒,闹出了不少笑话;画家们常常把绿色视为黄色,紫色看成蓝色;作家们则把红色文学写成了灰色文学。而我们的讲话者对红色情有独钟,甚至有好多年,提到其他任何颜色都会令他紧锁双眉。为此他邀请他的作家朋友们去他家吃饭,等到他们都在餐桌旁的木椅上就坐,他单刀直入,在每人面前放上一盘红辣椒、一盘西红柿。有几位诗人,宣称他们更喜欢青辣椒。还有几位小说家,从咬下第一口红辣椒开始,就不停地咳嗽、喷唾沫星子,有几颗,喷到了讲话者的头发上。他们非常紧张,但讲话者大度地挥了挥手,“有的人怕辣,有的人怕不辣。我们要让人人都爱红辣椒,全国山河一片红。”很快,作家们回到家里,一个月后,每人写了一堆与红色、红辣椒、西红柿有关的文章,写得筋疲力尽,他们把手写稿献给讲话者,讲话者用它们架起了一张长长的办公桌,开始'b'工作'b'(出现84次)。这是否暗示,讲话者共有84张长长的办公桌?
'b'群众'b'和'b'人民'b',讲话者很犹豫,这两者他都极其喜欢。他想起记忆里那个经典游戏:骑马打仗,不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那么亲切。“冲啊!”跟在他后面的人民个个大喊,“我撞,我撞,还就不信你不倒。”结果有一次,他骑着的那个最高大的孩子踩进了一个坑里,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好一个狗吃屎,一旁围观的群众哈哈大笑起来,唉,群众就是容易受蒙蔽啊,更何况还有乌合之众呢。不过,讲话者是很有绅士之风的,他慷慨地101次提到群众,比人民要多15次。这次会议之后不久,各地的群众代表被召集到公园聚餐,在那里,讲话者告诉群众,只有穿着海洋的颜色,才会让他联想到,他们都是他的人民。而他只为人民服务,站在人民一边。这么说吧,蓝色卡其布,很快变成伟大蓝图的同义词。为了得到一套,发生了很多克服艰难险阻、可歌可泣的故事。诗人们心情激动,眼睛湿润,“蓝色,是由人民发明的它让人民体验到梦想、希望、闪闪发光蓝色,在人民中的存在不可抹除。”
'b'革命'b',86次。在这个词'条下面所引用的,是一位原北京东交民巷红都服装厂、现更名为北京红都时装公司的田姓老裁缝口述实录。
老先生为讲话者提供过度身定做服务,因而有得天独厚的资格回忆整个革命过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服装的潮流都是由北京来引领的,时尚偶像的角色也不再是电影明星,而是讲话者。那年春天,一辆铺着柔软天鹅绒的吉斯115停在了厂区里。讲话者走了进来。‘我想做件新的中山装’,他说,‘能让我看起来矮一点儿吗?我都一米八了,这也太招摇了吧?’但我持不同看法,‘中国人太多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