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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鬼天气来到我们这里的。
她是故意的。
当她的羊毛靴子就像小船一样积满了水,踢踏踢踏地在客厅里踢出一条小河的时候,所有的人几乎都立即对她充满了敬意,仿佛她乘坐五月花号,纡尊降贵,来到了我们这蛮荒之地。
相比于苏珊娜精心策划的豌豆公主一般的亮相,小光则显得有些窘迫。她不能邀请苏珊娜睡她的房间,因为,她们还没有开始正式地“约会”。而且,那房间里还住着一个我嘛!所以苏珊娜只能睡在沙发上。而她,因为近期经济窘迫,还没有把沙发后面的那面墙漆成绿色。
苏珊娜对不得不睡在客厅这件事有什么不满吗?即使有,一开始她也没有显露出来。她很快地在沙发的旁边支起了一只布衣柜。
那只布衣柜值得一提。因为它并不是超市里经常能看到的那种廉价的布衣柜,而是一只豪华的布衣柜。它无限地接近一只真正的衣柜。一眼看过去,它甚至比我们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都要华丽。坚固的不锈钢支架,厚实的棕色织物表面有精致的巴洛克式花纹,洋溢着一种神气活现的异国情调。
“我前男友送给我的。”苏珊娜强调道,“前男友。”
“嗯。”
“我爱他爱得发狂,但他是个人渣。”苏珊娜伤心地说。“跟他分手以后我一个星期没吃东西,一下瘦了六七斤。”
“你跟小光怎么认识的?”
“我不记得了。”她吃吃地笑着,“大概是在某个朋友聚会上吧。我当时,你知道,刚刚跟那个人渣分手,但我还继续住在他家里,因为我不想租房子嘛。小光说我可以住在这,我没当回事。我在那住得挺好的,你知道。可是过了没几天,他带了新女朋友回去,两个人当着我的面就做了起来。我差点没把他们杀了,其实我已经去厨房拿刀了。可是我又想,为了这么一个人渣实在太不值得了。然后我想起有个人留过电话给我,说我可以去她那住。我去翻手提包,发现那张写了电话的纸居然还在。所以我打了电话,但也没有马上搬过来。我觉得这样打扰别人也许不太好。”
话是这么说,但从苏珊娜的神情里,我丝毫没有看出那种给别人添了麻烦的内疚。那段时间,我是她主要的聊天对象。主要的原因是我闲着。
小光那时候则打着两份工。在一间书店当店员,同时一周两次给别人看孩子。
像她这样的人居然能得到一份保姆的工作,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不过后来我明白了,其实这份工作很适合她。小光喜欢孩子,孩子也喜欢小光。因为孩子的判断标准里没有同性恋这么一说,他们总是根据第一眼的印象决定喜欢谁。而小光就是他们第一眼就会喜欢的那种人。
有一天,小光一脸紧张地找我,问我能不能帮她代一天班。
“是去书店还是?”
是去看孩子。小光显得很不好意思,因为她知道我不喜欢小孩。
“我借了一辆车,想和苏珊娜去趟草原音乐节。”
“可我真不会看孩子……”
“那我再问问别人。”小光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她其实没有任何别人可以去问。
“什么样的小孩?”我问,“事情多吗?”
“普通小孩吧。”小光挠了挠头。“六岁,叫豆子。”
3、
事实上,那并不是一个什么普通小孩,而是住在国际化高尚住宅区里,与一只名贵松狮犬为伴的有钱小孩。
“你是小光的女朋友吗?”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考虑到他的年纪,这句话算得上不同寻常。
“不是。”
“我想也不是。”他撇了撇嘴角。
我很想问他“你什么意思”,但跟一个舌尖嘴利的小孩子斗嘴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合算的事。更何况对方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并不是我对有钱人有什么偏见,但比起没有钱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更容易自命不凡和粗鲁无礼,这总归是个事实。
“我需要干点什么呀?”我问。叫做“小豆子”的松狮犬闷闷不乐地看着我。要是有愁眉苦脸大奖赛,它那张脸一定可以轻松夺魁。
“小光没跟你说吗?”男孩豆子一脸烦闷地答道,“你自己上网就好了。”
于是那天下午我上了一个下午的网,把网站上所有说得过去的八卦新闻从头到脚地读了一遍。豆子则一直在玩一个叫“冒险岛”的游戏。据我观察,这个游戏基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会不停地发出卡牌,卡牌金光灿灿,让玩的人积累越来越多的金币和武器。只有所得,永不失去,这就是六岁的孩子会喜欢的那种游戏,大概。
按照约定,我必须呆到家长回来为止。客厅里的俄罗斯式挂钟敲了六下,我终于百无聊赖地问:“你不想吃饭吗?”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打开电脑桌下的抽屉,递给我一叠外卖单。
这下我知道了,他就是传说的中的“外卖儿童”。豆子收集的外卖餐单就和冒险岛游戏的卡牌一样五花八门。既有儿童们喜闻乐见的必胜客、汉堡王,也有一些堪称冷门的选择,老妈兔头,姐妹烤鱼,最佳风味牛杂汤。
叫了外卖不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我欣喜若狂地扑了过去,结果豆子在我身后镇定地说:“那是我爸。”
不管他是怎么做出的判断,总之是对的。男主人出现在门口,拖着一只合金旅行箱,好像刚刚从火星出差回来。看见我的时候略为吃惊,但很快便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果然是商务人士。
“小光有点事情,请我来代一次班。”
“那么,请你也把今天的酬劳给她带回去。”
从男人手里接过了三张红票子,我颇为吃惊。我没想到带小孩会有这么赚钱,考虑到整个下午我除了上网什么都没干,这份工作真是让人嫉妒得想放声大哭。
“好的我会交给她。还有什么事吗?”
男人稍微思考了一下。“你跟她说一声,车不用急着还。”
小光居然是跟自己的雇主借的车。这个事实不知为何让我感到了一丝郁闷。我是说,我之前没有想到小光居然可以做出这种“社交行为”。成熟、老练、充满自信地对不怎么熟的人说:“把你的车借我用用吧!”她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况且对方又是这样一个人。穿着昂贵的西装,得体地请我把酬劳转交。因为当面对一个人说“这是给你的钱”是不太礼貌的行为,有钱人们不知为何都这样想。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小光和苏珊娜回来了。
我原以为她们会在草原上住一天,但我刚一进门,王淳和刘健就像新闻播报一般对我说:“苏珊娜喝醉了。”
屋子里一股酒气。张智勇在客厅里大发雷霆。
“怎、怎么能这样子……”他结结巴巴地吼道,在这之前,我们并没有发现他是个结巴,“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苏珊娜窝在沙发上小声地哭着,脚下有一大滩呕吐物。小光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滚、滚出去!”张智勇大吼了一声。我站在门廊里换鞋,惊得差点摔了一跤。
“张兄,不用这样吧!”我脱口而出,“这又不是你的房子!”
“太、太不像话了!”张智勇转向我,愤怒得脸都变了形,“房东知道了会怎么想?会把我、我们大家都、都赶出去!”
“你认识房东?”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问。
话音刚落,小光脸一沉,“啪”地一甩房门进了自己那一间。
我们怀着渴望的目光看着张智勇,他忽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认识。但是……”他讪讪地说,“但是这样子,总是太过分了嘛!”
就是在这次事件之后,我们发现了张智勇的一个秘密:他在ibm公司工作。因为那天他刚进家门就发现了烂醉如泥的苏珊娜,顺手将电脑包放在了桌上,而他的胸牌就拴在包带子上。我想,他总不至于是ibm看大门的。这下我们也多少了解了,为什么他之前总是对自己的工作地点讳莫如深。至于为什么会把胸牌拴在包带上,我只能理解为,在外界他会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值得骄傲,或者也有助于提高在地铁里搭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