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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香格纳退还了我所有的油画,瑞士人很谦和的和我谈了一次,给我看他们墙上挂的大幅薛松和曾梵志,和其他我今天也不太明白的,当代绘画,我挠挠头,把油画材料都送给了小朱,回家坑出宣纸,逢人便说要改行画国画。第一批感兴趣的朋友大抵住在南洋、芝加哥和台北,通过网络开始交流,卖出几幅现在看起来,非常幼稚的小画。婚姻变得越发糟糕起来,太太开始频繁加班,运动减肥和美容,给不知道哪里的人写看不懂含义的怪信。我木知木觉,以为婚姻过了几年,总是会有点什么异样。
虽然婚房男方买在了虹桥,但晶小姐带我们几个去玩的蜗居,却在进贤路到底,与其他几个女孩子合租的老房子里,进门脂粉气迫人,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味道,令人既兴奋,又厌烦,我推开胭脂色的百叶窗,想透一口气,场心趴着巨大的无花果树,百草丰茂,吊扇无声无息地在头上转,打碎涌进来的冷光。
明朝,就是我结婚的日脚。同屋的其他几个女孩子,晓得有客人,事先都出门回避去了,集体宿舍,大约这也算生存智慧之一。和我同来的几个访客,拥在外间落地钢窗前,点点戳戳楼下过分繁华的市井,她没去,在里间挨着我站,这样子说。和胖子?我问,不是说秋天办酒,明天就结婚,难道胖子急了,或者,你在着急,我们两个礼金还没存够呢。她摇摇头,胖子才不着急,他家给他新房子买好,单写他一人名字,本来就定了,明天去领证,把这里收作收作,被头铺盖一卷,我就可以住过去,和几个女人住一间房,换了你你愿意?我笑,这么好的事情,求之不得。你太太呢?现在轮到她问。我苦笑,出门了,天晓得去哪里。她身上的香味道挺便宜相,不过在此时,完全异样,幻化出来的光焰,能冲到天上去,手指一勾连她说,你晚上来这里,寻我。
夜里我回到进贤路,一排廉价珠宝店,五年以后,朱新建的第三个老婆在那里像鸦雀一样欣喜,彼时多数店家都抽板打烊了,只留一个咖啡馆明灭着,空气里隐隐有大麻香。正在那里焦,晶在街对面一个过街楼下的门洞里,纸片一样飘出来,对我挥手,两人便寻一块光照不到的黑影,做一处,夏天么,短裤短裙,着实便宜,身上没有簪环,手寸大小刚好,极滑,所幸没有人看见。性子平下来了,整顿衣服,挽着手走出来,我说你去买一粒药吃,不要怀上了,将来我的孩子要胖子来养,不妥,他难免要教坏了读书种子。她说无妨,不会的怎么会,你刚才做的时候,说的什么话?我笑,说我说话了么,那个时候很忙的,就看见你把梧桐树上抠出两个窟窿。她正色,你说了,你说,这是真的么?
帖子是早已写就,早已收到的,牛大伦和某某贤伉俪,写得像真的一样。第二天大早,就着大红喜帖,想晚上要吃人家的酒,妆模作样,在办公室里包红包,晶小姐就在边上,手搭着玻璃台面看,说你红包上好歹写两句,我特么也是第一次结这个婚。我磨得墨浓舔得笔饱,写两句《诗经》套话在上面。她说上次谁谁结婚,你似乎也是这两句打发。我说就这个好,谁结婚都是这两句,好话啊,对了你怎么不去打扮打扮,今天还来上班,回家画眉毛去吧。她笑,领证,吃个便饭,又不是几十桌的排场,就这么着吧。夜饭一桌,十个人,都是教书的同事,或者同事小孩子老婆之类,摆在保罗。2000年,艺术书店还开在静安寺,我顺道过去,旧书摊里坑到本《王右丞引得》,民国版,18块钱,罗马红皮子拿波里黄叶子,比砖头重,所以开心到十分,人家敬酒,闹,我头也不抬的看书,新娘子新郎官过来,才笑着满饮一杯,坐下来继续看。
就这么着,往来半年有余,我们两个也好称一句无所不为,外人有疑惑,却抓不住什么确凿证据,也就眼开眼闭,乐得当做饭后一帖消化药说说稀奇故事。那个时候,精力真旺,闲了,喘口气,我也问,怎么胖子不疑心你?她大动,回应着喘,说我们根本就不做的,但是他人蛮好,忍得下来。你呢?你家呢?我苦笑,我这个家,就是一挂破帐子,只有狗是干净的,来你往前坐一点,这样容易插得深。
年轻同事之间,看我太太总是在外面奔忙,也经常来串门,约了和我高中的朋友一道打打牌,那阵子家里好像棋牌社,啤酒黄酒都要成箱买。晶小姐也来,别人没到,她先来,走进房间一摇摇头,就去床沿边,一板一眼的替我叠被子。我惶恐,攥住她手说小晶,你知道我是不能离婚的。她继续叠,说晚上我留下,可以好好陪你。不要,不,我解开她缠在一道的手,小晶,你还是回去的好。她站起来,这个表情我很熟悉,在好几个的女孩子脸上都见识过,话不说一句就走了,惹得后面进来的同事纷纷问,喂怎么不打牌啦,缺你一个要翘脚的。规矩立下,以后反而好办,小晶不再提结婚离婚之类麻烦事,就是寻个角落耳鬓厮磨,唧唧咕咕讲帐,不耐烦了我就叫她停,别过身去,屁股抬高一点,手扶住电脑。
画室里有两排柜子,杂物纷呈,来来往往小瘪三们的球鞋汗衫也有,石膏像七零八落,伏尔泰的鼻子像生了梅毒一样,缺特一大块,更不要讲老鼠、花盆、塑料盒饭的壳子和挤干的颜料皮,有一张老照片是早年间的初中女生,凸着两个点,穿着一件印着本校名字的运动衫,柜子不设钥匙,谁都可以放或者拿,这天我打开,里面居然包的好好的,有一条棉被,两个枕头套。我问翘课过来画画的小朱,嘿,这怎么回事,难道你晚上睡这里?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小朱急急分辩:牛牛老师我我我我没没在这这这里里睡睡睡过觉啊。我拍拍他的肩背,没事,我猜也不会是你。暗底下问小晶,那些被褥铺盖,大约是你的?你晚上睡这里,还是要去行军?她苦着脸笑一笑,说我搬家,原本胖子他们家买在航华,现在一个人搬去虹口,借你的地方摆一摆行李,又不能放你家去是不是?我吃一惊,你们分开了。她摇摇头,我妈来上海,借住在鲁迅公园附近,去陪她几天,顺便送点东西过去。之后,开门往往见到洗漱用品或者毯子褥子,一概不理会便罢。
热络过后,来往渐稀,办公室一年一动,除了画室雷打不变,晶去了别的楼层,偶尔来看看,哦画什么了啊,真好看,敷衍一番也就走开,我自己家里火发,顾不得外面花草,和太太长谈了一次,第二天去民政局办离婚。老太婆看我们有说有笑的走进来,说唉唉唉,走错了,结婚上午,下午才办离婚,你们来再早些,正好赶上帮谢晖佟晨洁一到结婚。我说不,是,我们办的就是离婚,几分钟的事情,出门摇一摇手,各走一边。
离婚这种事,事先双方还妆模作样要说定,暂时不透露,女人是绷不住的,我还在那里咬紧牙关只字不提,那边都传扬开,男方如何如何,房子如何如何,谁谁开了车子来接我,未来如何会幸福。同事都来慰问,被我笑一笑打发掉,原来当年找了这么个人,折磨久了,会认为对方是恶人,回过头一想,仅仅是她人不太聪明。胖子也来看我,提着两笏啤酒,打开两人碰一碰。我说胖子,你大概也有同感,街上走的女人,稍微有点样子的,一个一个都像小猫,恨不得抱回去,摆在家里才晓得,全变作财狼虎豹,纵然你这样胖,也是要被吃的干干净净。胖子又敬我一下,说牛哥,你和我们家最近,不怕你笑话,早一阵我还疑心过你,但是你真磊落,听说也吃了不少苦,哎对你不住,其实,我们也离了,不过在一只单位,难免要装一装。我点一点头,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她拿着被头铺盖,来来回回倒腾,就是端倪。
寒暑易过,除了我,单位里并不晓得胖子小晶已是两分,看他们行动都在一起,谈笑风生,偶尔还要靠在一道,只是下班各回各家,胖子的天籁车副驾驶上,也只躺卧一个黑色挟包。暗地里我和小朱都惊讶,这两个人,册那装的真叫一个像,都好去拍港剧。可惜时间稍微久一点,还是穿帮,人实在是没有丝毫耐心的畜生,胖子在人后隐隐的透出几个罪状来:似乎小晶不太适合生养,家境也和之前了解的迥异,有个很多年不太联系的妈,患着不能根治的疯病。工会和支部两个老太婆,喜滋滋找小晶去攀谈,终生注定平淡的丑女,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一次逞口舌之快的机会,我吃完午饭,看见食堂角落里,小晶被这些人关切的围着,有一阵没一阵的哭,抬头正好看到我,赤红着眼,灰白着唇。
这一阵小风波散去,他二人既然不必再装,明显开始疏远,见面也少了寒暄,小晶戒备到头发丝,闲人经过她跟前,都不敢谈笑,怕她敏感多想,觉得身边人都拿她的离婚当做话题来细嚼慢咽,屏息悄悄走过。我以为,二人都是单身,都有过纠葛,不妨等等看,她是不是还要来弹弹老调,不想全无消息,遇见话语上撩拨,也不得要领,那天食堂排队打中饭,一大荤一小荤两素一汤一水果,鸡腿硬过流星铁锤,我心不在焉的排队,想文字上的事情,恰好小晶在我前面,天冷,她披着一身白毛,像鲁本斯画的第二张海伦娜。我摘一领白毛,笑嘻嘻问:嗯嗯,真是顺滑细洁,什么毛啊这样细?她怒涨了粉脸,回头来咬牙切齿的说:这是义乌做的假货,我们穷人,哪里有钱买真明克?边上同事连忙拉我袖子,左手托着不锈钢餐盘,右手起一个指头点点自己太阳穴。过了几天,这事让我气尚未平复,早上嫌贬单位食堂的浇头寡淡,想外头的包脚布吃,披上大衣裳刚拟出门,两个同事挤到画室来戚戚搓搓,说你啊晓得,哦你肯定是不晓得的呀,小晶老师,昨天一晚上都没有回家,冲进校长室,门啪塔一反锁,就要和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