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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暗忖自己与侄女元春昔日都多亏了母亲方有今日,那宝玉有母亲手把手教导着,又有满府荣耀,往后当也出不得什么大差池,心头安定些许,又问了些旁琐事,笑着叫贾琏府里安心多住些时日,见贾琏连声应下,眼波微转,道:“你来得倒也还算凑巧,前些日子扬州刚出了一桩大事儿,倒是京里也极少见,你若闲府里无趣,倒可以得暇时过去瞧瞧,这行善积德美差事儿,能整出这般风波可不是常有。”
她话说得云山雾罩,贾琏听得蹊跷,却也真有了几分兴致,离开贾敏院子后又听李嬷嬷随口提了句眉山夫人,叫他好奇起来,盘算着晚些便出去打听打听。
送走贾琏,李嬷嬷便回了屋,瞧见自家主子拢着薄衾靠榻上低头把玩着青丝,忍不住问道:“太太,我与琏二爷提了半句,只是这当真有用?”
贾敏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极清晰笑意叫李嬷嬷微微一怔,却听她悠悠笑道:“依琏哥儿性子,听说这般特别女子,怎会不动点心思?”这些年,她听过苏云岫也不过这一个,贾琏若自己有了念想,她再旁点上几句,却比将人捧到跟前有用处。
而现实果然不出她所料,贾琏首回出府,便往茶楼酒馆有心地打听,乐善堂本就是近日里街头巷尾坊间之热议,不过小半日,关于乐善堂与苏云岫故事便已有轮廓清晰脑中,心里好奇甚,暗叹不愧是江南人杰地灵,连这女子也与旁处不同,只不知这苏眉山何许人,又会是如何一番情态,思及此,忍不住询问了一番方向,便再坐不住起身往外走。
只可惜,到乐善堂时,只看到走进走出忙忙碌碌人们,拉住一个壮汉一问,却道东家出去了,只得郁卒地叹声气再回头。眼下天色尚早,贾琏也不想早早回府,刚来扬州也不好过于放纵惹出什么事端来,便漫无目地四处闲逛起来。
苏云岫并不知道有人求访而不得颓然,这日夏意正浓,碧色嫣然,三人忙里偷得半日浮闲,悠悠然四处闲逛起来。逛得累了,便往邻近茶楼小憩片刻,要一壶清茶,几碟茶点小菜,与窗旁看一看楼外风景,随口笑谈些家常,三人倒也其乐融融。眼看日头渐西,便起身欲回去歇息。刚转出包间屏风,却见另一间门也呜咽着打开,随意地一瞥,苏云岫不由一怔,只见林如海一袭松香色儒衫便服踱步出来,忍不住蹙眉郁卒了,这是什么运道,竟会这里遇到。
秦子浚走身后,她脚步冷不丁地停下,险些撞了上去,抬头一看清来人,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了下她身子,自身后转至她身旁来。苏云岫似是心有所感,抬眸看向秦子浚,恰巧对上他低下来瞳眸,见他眼底温和如剪剪春风笑意,不知怎,心突一松,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苏轩走后头,见两人都停下脚步,忍不住低声轻“咦”了一声。林如海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不过随意抬眸,瞧见不远处三人,眉峰不自觉地锁了起来。屋外阳光从半开门扉里倾斜而出,落门前三人身上,男温润如玉,女温雅清丽,相视一笑满是心有灵犀默契,身旁,还有个灵秀少年苏轩,歪头瞧着两人,目光溜溜地转悠着,亦动亦静画面,极静好一幕,美得叫人不忍直视,美得就好像是至亲一家一般,美得叫他心里膈应不适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林如海亦不知究竟该作何想,只是憋闷得厉害,那个秦子浚究竟是何干系,他也已无把握,原道是个掌柜管事之流毋需意,可眼下却也不敢轻视小瞧,林府会有今日,他与贾敏形同陌路,虽是昨日因今时果,然事态之暴动,却也少不得诸多推波助澜,而这当中,秦子浚也有不小功劳。这些日子,他也曾细细回想过自相遇后种种,如何会看不出,两人默契之深,干系之密?而叫他如鲠喉,却仍是苏轩。秦子浚之于苏轩,似乎便取代了他位置,甚至,连那苏佑安苏轩心底都难胜过。这般认知,叫他惶然无措,不知究竟该如何着手行事。而这种种为难尴尬,叫他追悔莫及,又叫他对贾敏芥蒂再深一筹。
林如海诸多愁绪,旁人自然无从得知,然遇到了,却也无法熟视无睹地各自离开。苏云岫瞅了瞅窄窄楼梯,心里忿忿然地怨念几句,却不得不上前两步,刚欲开口,却听林如海道:“如此也能遇上苏夫人,真是难得巧事。”说着,又自矜含笑朝秦子浚微微颔首示意,便将视线落到苏轩身上,语气也随之温和了许多,关切地询问起他功课学业。
离开万松书院多日,眼下林府之事悬而未定,却又已近尾声,母子俩商议了一番,不若待此间事了再安心回杭来得妥当些,所以苏轩近日学业,一靠自学,再者便是由秦子浚教导释疑,倒也教学相宜。
听得林如海亦是一番好意,苏轩不失恭敬地答道:“有劳林大人费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眼下虽不书院,却能学得无数真知,纵使学业上有晦涩难解之处,有秦叔叔与我解惑,却也不遑院中先生。”
林如海顿时哑然,还欲再言,却听身后同僚奇怪地插话道:“如海兄,这几位是汝之故交?”话虽这般问,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苏云岫身上。共事多时,他怎会不知林如海自律,即使是推挡不得应酬,也少有莺歌燕舞之时。可眼下,似乎干系较深,却不是那文人男儿,这不得不叫他心生几分好奇。
林如海不由自主地看向苏云岫,心里苦笑叹息,故交,哪是什么故交,两人之间除了隔山隔水隔阂漠然,旁交情,却是半分也无。若真有情,他如今也不必这般为难无措了。
苏云岫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或是顺口认下,连忙笑着接话道:“林大人有要事缠身,民妇先走一步,两位大人慢行。”说罢,朝两人微施一礼,便裣衽提步,从两人面前施然行过,转下了楼梯。秦子浚唇畔笑意微浓,也随之朝两人拱手一礼,慢了半步,待苏轩醒转过神来匆匆往前,才跟后也下了楼。
林如海便看着三人一个一个自眼皮子底下走过,带走一阵清风,再看时,已并肩而行,迎着落日黄昏往楼外而去,不由地暗叹声气,路漫漫其修远兮,而他和苏轩父子情,怕真是前途漫漫哪。人影散去后,两人也说着话下楼离开。
一行人一前一后,一路向南,一路却是登车往北,各走各路,各想各事,谁也不曾看到,一楼大厅转角处有张诧异吃惊脸,目光一直随着众人游散,直到茶楼门外空荡荡一片,方收回视线。
“苏夫人?”贾琏低声重复了一遍,若他听得没错,猜得也没错,那婉约如素荷娉婷少妇便是害自己跑了趟空路眉山夫人苏云岫,却不想竟和自家林姑父会是旧识。先前他楼下看得分明,那微妙气氛,却不是寻常泛泛之交应酬之合,但也不似男女之间有情那种关系,只究竟有何渊源,却是猜不透看不明了。
“不知姑母是否知晓这个?”贾琏喃喃自问,两手环胸,轻轻敲打着臂弯,眼里却是满满兴味趣意,替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理由,贾琏已忍不住要好生琢磨探查一番,一个夫妻情深姑父,一个善名远播寡妇,不得不说,这确实勾起了他兴致:那苏夫人瞧着姿色确实不错,颇有江南女子风情,莫非姑父也是同道中人?
如此想法,却也无从与人说起,若叫林如海或是贾敏知晓,怕是将他丢出府外再不相来心思也有了。但是与贾琏身上,贾敏也算是全了心愿,但与林如海身上,却是困难重重。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自贾琏府里住下后,林如海终于贾敏院落里露了面。贾敏心中欢喜,知他此举必是顾念夫妻情分,给她,给荣国府颜面,如此这般,叫她对黛玉之事也略多了几分胜算。心中筹谋不断,是将黛玉不时地带身旁,见她待女儿却是确确慈母心怀,林如海感怀之余,有几分叹息,只可惜,她慈母心肠只对着黛玉一人。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有害人之意,叫苏云岫动了震怒,步步为营地算计上林府。
林如海感慨,贾敏并不清楚,她此刻满心念着,便是自己走前,抓住这好也是后机会,将黛玉终身早日定下,也省得往后叫那苏云岫算计了去。那日,贾敏瞅着气氛尚好,便借个由头将黛玉支开回了屋子,赶林如海欲起身离开之前,柔声开口唤了声:“老爷。”
这是几日来,贾敏第一次唤住
了他。林如海动作微微顿了下,等了片刻,却又失了动静,不由轻声开口道:“何事?”语气虽淡,却也不算冷。
贾敏心头稍安,咬唇低了会头,方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微红眼圈,眼底柔情,叫林如海微怔一下,似是印象中许久之前她也是这般神情,只是这些日子再没见过了。然此回,却不过一眼,便看她复又低垂下睑,抿了抿唇:“前两日,妾身与孙老说了好一会话。”
一开口,林如海便已拧住了眉。孙老说了什么,能说什么,他也曾问过,自是心知肚明,眼下贾敏不过是捱日子罢了,甚至,连今岁也再难捱过。一想到这,林如海也不自主地流露出几分黯淡来,即使再心寒再痛心,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十年风风雨雨,也非一朝一夕便能忘怀,如今她不过只是个空壳子罢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了许多:“你且安心将息着便是,莫要……往心里去。”
听他这般开口,贾敏心中一喜,面上却垂下了泪,又偏身用绢帕拭去,哽咽着道:“妾身已是将死之人,老爷毋需再这般说,妾身心里有数,这一回,怕是真再难好了。不过这样也好,老爷……只要老爷和玉儿都好,妾身也就安心了,纵使走了也无碍。”说罢,低头又抹了帕子,嘤嘤地轻泣着。
林如海眉不觉紧了:“胡说什么,玉儿还小,你如何放心得下?”却不知为何,竟如不听闻言语中还关乎自己一般,竟忽略了过去。
“玉儿,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