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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已经有“共同亚洲文化”的论调儿,意思是亚洲商人有一个共同市场,一个庞大的亚洲大陆,要在日本的刺刀胁迫之下,由日本的财阀,工业家,及其他追求钱财的人,共同来控制。中国以挣工资为生的人就成了外国拜金主义者经济上的奴隶了。这群拜金主义吸血鬼的国家,新近抛弃了亚洲文化的精华,染上了现代世界的两大罪恶——经商贪财,穷兵黩武。
曾先生对这方面了解不到这么透彻。但是他了解外国征服的威胁和中国人会沦为亡国奴的危险。至少民国四年时的情形他看得很明白。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利用欧洲的混乱,从德国手里攫夺青岛,然后凭武力占领胶济铁路,把力量伸入山东的心脏地区。“在二十一条”之中,山东已然分明标出,是日本在最短期间内要吞噬下去最大的一块肉。
曾先生是山东人,对这个非常愤恨。他看见母亲入殓之时,依照风俗,身上是清朝大员的夫人应穿的官服褂子裙子,那自然是一身荣耀。他觉得他那旧日的世界也随着母亲的棺材长埋地下了。他哭得极其伤心,竟至数度昏厥,桂姐和仆人把他扶起来,送进卧室,抬到床上,他呻吟不已,一卧数日。
他守制三个月,在前数周,他甚至拒绝服药,桂姐和曾太太轮流伺候,曼娘和木兰不许进入他的卧室,只是帮着烹茶煮汤,坐在门帘外侍奉,打听病况。没人叫素云去一齐伺候,她也不自行前去。
躺在床上,身体精神,两皆萎顿,最后只好屈服,经常按时服用胰岛素。素同去看他,他感到非常欣慰,他的胃口渐开,体力渐复,后来居然畅谈这种西药的神妙,竟能使他康复,于是对西洋的仇视逐渐减弱。
数月之后,他可以下床行动了。在春天,他决定将母亲的灵榇移至山东祖茔埋葬,坟墓在母亲在时已经准备好了。
他急于离开北京,因为袁世凯的称帝阴谋已经公开,各处叛离也已发动。蔡锷将军,装做沉醉在青楼歌妓灯红酒绿的生活中,已经逃出袁世凯的警戒监视,民国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云南宣布起义。袁世凯一崩溃,“二十一条”也随之失效。秘密起义之举,各地多有,即近在京畿,亦所不免,因此曾先生才急于暂时躲避。在次年夏天,袁世凯终被击败,阴谋成空,幻想破灭,旋即丧命。
曾先生自山东返回北京不久,因为在素同的手下,可以说是起死回生,心中非常感激。一天,他又拿起他那由来已久大官的严肃态度,对素同说:“我要招你做我的女婿。你救我一条命,我把我女儿嫁给你。”
他没有说是哪一个女儿,素同也不敢问。
素同说:“曾老伯,得和您府上结亲,真是在下的光彩。”
素同心里以为必是爱莲,因为他曾经见过爱莲,也跟她说过话,觉得是个好配偶,幸而正是爱莲。
曾先生欢喜之至,素同在婚前把他女儿带出去玩儿,他毫不反对,他接受了现代的自由生活方式,绝不责难。他决定爱莲一毕业,就举行婚礼,在民国六年夏天。
木兰趁爱莲在民国六年婚礼之便,和丈夫往南方游历,以偿夙愿。素同的母亲住在上海,因为有病在身,不能北上,所以决定婚礼在上海举行。因为曾先生怕不胜旅途和婚礼的劳顿,由桂姐陪同爱莲南下。荪亚请求代表父亲前去,木兰遂抓住机会一游上海杭州之胜。
阿非一听说姐姐要到南方去,他说也想去。这是红玉出的主意,因为她想倘若他俩能去,那该十分有趣。这表兄妹两个人关在王府的家中久了,天天见面,春来则满园春色,二人也满心春意,使二人陶醉,青春相爱,已至意乱情迷。阿非的母亲一心在想死后灵魂得救,又大部分时间卧病在床,何曾留意这小儿女间情事。因为病喑不能言语,所求者多是身体的需要而已。奇怪的是,她抽水烟则一如往常,水烟袋的呼噜呼噜声,吹通烟管的声音,这种近似清楚的语言的声音,是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因为她不能写字,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事。姚先生虽然认为红玉不是他儿子最好的配偶,但是因为红玉美而慧,对她也颇为疼爱。而且,他也知道,若给阿非另择配偶,一定会使身体娇弱性格冲动的红玉伤心而死,无异是雹碎春红,霜凋夏绿。红玉的父母自然是极力促成这件婚事,因为阿非是姚家财产的继承人。所以这一对小情人无人约束,大可以放任自由。
在上年秋天,红玉疾病缠身,辗转床榻约两个月之久,这样使阿非对她越发疼爱,自从那时起,红玉就辍学了。她的病,颇使人怀疑是肺病。这种病使她特别敏感不安,她越发急切于抓住人生不放,似乎是要把人生的甜蜜幸福挤到最后的一滴而后已。这病使她多么羡慕人家的健康,也使她多愁善感,见一叶飘零,随风入室,便愁绪满怀,无以自解。她叫阿非到外面拾取最美丽的秋叶,压在书中,放在床侧的桌子上。她养成了一种对自己,对她住的屋子,特别精细好挑毛病的习惯,无论如何,难以取悦。她还显出对虫子特别的恐惧,有时花瓶子里插花儿,是难免会带进个小虫子来的。她要伺候她的女仆必须穿新衣裳,她母亲也就放纵她,还有其他方面,无不尽量随其心意。今年春天,身体比往年好得多,颇思返回童年的故里一行。到杭州一游,与阿非泛舟西子湖上,以实现梦中的甜蜜。
因为阿非的暑假也正好此时开始,父母就答应他和姐姐,红玉同去。素同先一个礼拜出发,好准备婚礼。他妹妹素珍,因为学校放假前不能离开,就和姚家姐妹一同去,因为她们也是同学。莫愁懒得旅行,说她的孩子太小,不胜途中的炎热,并且立夫不久即将返回,所以没有同去。
这群无忧无虑的现代青年,是在六月底离开的北京。丽莲,还有另外每个人,都认为红玉和阿非的定婚,已经为期不远,所以自然就不去亲近他俩。一路之上,红玉一直活泼愉快。木兰对红玉负起监护的责任,和她睡一个房间。红玉不肯吃快车上的西餐,阿非则跑出跑进给她叫特别炒饭。她甚至叫阿非为她打开衣箱,给她拿衣裳,阿非也以这些亲密的伺候服侍为乐。
木兰说:“你伺候四妹伺候得多好。你真是个小姐的闺中良伴,简直跟大哥体仁一样,只是他的多情用错了地方儿。今天早晨你已经把窗台擦了三、四次。我看你不久要找把笤帚给她扫地了。”
阿非微笑招认说:“我已经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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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啐了他一下儿。
木兰这个少女监护人并不高明,因为阿非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红玉的房间里。红玉开始显示出成年女人的一些不坦白的特点。在木兰的面前,红玉和阿非说话,竟而旁若无人,阿非的领带松了或歪了,就替他系好,满脸微笑望着他;在领带系好之后,她那雪白如藕的玉臂还在阿非的胸膛上停留一会儿。
木兰问他们:“你们还吵架不?”
阿非说:“我每次都听她的话,怎么还会吵架?”红玉说:“好没羞!”然后向木兰说:“每次吵嘴我若不让着他,他会更凶。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阿非说:“天哪!每次争吵她都占上风,还说让着人家!”
红玉说:“我跟你说过什么难听的话没有?”
阿非承认说:“妹妹,你没说过。”
木兰说:“好了,我但愿你们永远在一块儿幸福快乐,那就好了。”
所以那天晚上红玉和木兰住在一间屋里,红玉向木兰吐露了心事,讨论了她和阿非情爱的事。她原先怕木兰要和她父亲一同促成阿非和丽莲的结合,现在才知道木兰是乐意帮助她。
红玉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她已经十八岁,阿非十九岁,但是姚先生姚太太方面还没谈起订婚的事。在这种情形之下,红玉自然不能相信姚家会忘记,就难免启人疑窦。
但是姚家从来连暗示也没有,终属有点儿蹊跷。
红玉如今沉醉在恋爱之中,其甜融之情,为人间所不可多得。阿非现在长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家虽富有,但无骄纵恶习,对她则用情至专,俩人相居,近在咫尺。在一个少女需要爱一个男人同时又需要男人的爱的年岁,能够得到像红玉现在的生活环境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可是为什么姚氏夫妇从来没有过两家结亲的意思呢?他俩是不是爱她?还仅仅是宽容她呢?因为红玉是个天赋很高,因此也是个很任性的少女。她把真纯的爱完全倾注在阿非身上,因为她富有才气与娇美,不屑于为了别有动机去取悦于人。她年轻,自傲,任性,不屑于去用阴谋狡诈。不论在阿非父亲的面前,或是在阿非母亲的面前,她还是出之真纯自然,不稍虚饰。她不能做的事,就是不喜欢谁就不能装做喜欢,而她就不喜欢阿非的母亲。她虽然喜欢阿非的父亲,却偏偏流露出她的任性自是,只是因为,若不如此,怕被人疑做故意讨好未来的公公。爱情,她认为是纯粹自然真诚无伪的东西,不是年岁大的人渗入了利害阴谋之后的东西。爱阿非,她就爱得彻头彻尾,有时在年长者面前会显得太露骨。在求取阿非父母的欢心这件事上,她连一半儿都没做到。结果,没有正式提到两家缔结婚姻这件事,却招致了她几分心神不安。
红玉现在对木兰说句良心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怕失去了他。”
木兰说:“这就是你爱得太深了。爱是永远不能封口儿的创伤。女人爱别人的时候儿,一定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那是她心灵的一部分,她于是各处去寻找失去的那部分灵魂,因为她知道,若不去找到,自己便残缺不全,便不能宁静下来。只有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时,才又完整如初;但是自己的意中人一旦离开,自己又失去意中人携走的那一部分,那就直到重新和意中人团聚时,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