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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说:“真的呀!她说的是绍兴官话。你可别把她的话告诉太太,一句也别说。这话传出可不好听。这种事应当在我哥哥走以前解决才好。我哥哥倘若是真答应过她,这么做就有点儿对不起她。”
锦儿又说:“我可以斗胆再说句话吗?少爷对他很体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看,少爷从那天早晨走,狗的样子都不对。狗一定也感觉出来主人要出远门儿了。人还用说吗?承认这件事,固然不怎么体面,可是年轻男女在一块儿,那也是难免的。若是被迫非走不可,我也是一样难过。”
木兰说:“可是你和我,情形又不同。”
锦儿坚持说:“可是,您也得想想。自从小孩子时候儿起,她就照顾少爷。早晨给他梳头洗脸,梳辫子,找这个,找那个,直到少爷让她伺候惯了,别人谁也伺候不了他,谁也不记得他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儿。少爷走后,她没有什么事情做,她忽然好像六神无主,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这是当然,谁也不应当怪她。而现在,忽然又叫她走。她伤心难过,还用说吗?”
冯舅爷回来之后,跟太太关在屋里秘密商量了约摸半个钟头。吃饭的时候儿,银屏照常出来伺候,和别的丫鬟一样,不过她看来并不快乐,大部分时间闲着。乳香现在接替青霞的事,所以她过去接太太的碗,说给添饭,太太说:“不要。我要银屏来添。”银屏过去接过碗,添了碗饭来。她正把饭碗放在桌子上,一滴眼泪掉在米饭上,她赶紧又把那碗饭拿回去。
太太没看见眼泪掉在饭上,就大声叱骂道:“贱脏货!你不愿伺候我,是不是?走开!”说着用力推了银屏一下子。紧接着又说:“我养你养了这么大,一点感恩图报的意思也没有。你把这个家已经搅和得天翻地覆,家里一点儿安宁也没有。为了你,不得不把少爷送出国去。你就害得我们母子分散。你打得好算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羞辱的话伤人太重,银屏号啕大哭起来,用一只胳膊挡着脸说:“我也没有吃了大少爷?我把大少爷吃了吗?”
太太大怒,从椅子上立起来就冲向银屏,但冯舅爷给拉住了,锦儿赶紧告诉银屏不要再说话。
冯舅爷说:“小奴才,你这不是在太太面前无礼吗?”
姚先生只是坐着看,一句话没说。
银屏转过身来,脸上显得受了委屈,流露着反抗的神气。
她立刻停止了哭,就像刚才立刻开始哭,同样的快。银屏说:“老爷,太太,二舅爷,请您原谅我。我在您府上这么多年。我若犯了什么过错,我愿立刻受处罚。大少爷是出洋念书去了。这跟我做丫鬟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罪全怪到我头上来呢?我伺候少爷,讨少爷高兴,这是我的本分。他若待下人好,那是您儿子的事。请您告诉我,我犯了什么罪搅得您府上人仰马翻?您愿怎么处罚我都可以。”
姚太太说:“你们听听这张利害嘴!”
珊瑚这个和事佬说:“银屏,你若有话说,就好好儿说。
不要失礼。“
银屏说:“您若要我走,我就走,您若要我死,我就在您眼前死。”
寻短见的威胁是仆人惯来用做克服太太的。舅爷赶紧说:“谁说要你死?你们家和我们订的合同是十年。去年我要带你回去,你不肯,也许不能走。这一次你伯母说让我给你安排一下儿,我们也是按着你伯母的意思办。你若要你伯母伯父写个字儿,那也可以办。我给她去封信。也就没有什么可争吵的了。你觉得怎么样?”
银屏回答说:“老爷若不认为我无礼,我要这么说。我的合同已经期满。您找个人送我回去,要不然就在北京找个人家儿,我总得要我伯母写在纸上的一句话。我知道我死我活,我伯母也不关心,但是嫁人是人生大事。我不是阔家小姐,有父母照管,我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嫁谁不嫁谁,要我自己认可才行。我不会嫁到蒙古云南去的。”
姚先生最后说话了。他说:“那么事情就决定了。我们一定在北京给你找个好人家儿。我想你不会受人欺负的。”
所以事情就暂时到此为止。但是姚太太话越来越难听,所以银屏除去一走,是别无办法,只是早晚而已。姚太太一提到银屏,就说:“不要脸的小婊子。”可是银屏总能设法把她的话向太太回过去。她的话是:“养了十年的狗也不忍心把它赶出家门。人怎么会还不如狗呢?”
第十六章 遇风雨富商庇寒士 开蟹宴姚府庆中秋
那年夏天,一连十天,大雨倾盆,实在少见,因为在北京,夏天的雨总是来势汹汹,转眼就过。雨一停,全城清凉舒适。连日下大雨,过往应酬都不方便,姚氏姐妹便待在家里,跟红玉一起玩儿,要她说杭州的故事,姚家要给银屏找个婆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青霞的耳朵里。一天,青霞来串门儿,来与银屏做个说和人,她答应帮着给银屏找个合适的丈夫。
大出家人的意外,体仁来的一封信,说他在香港没赶上船,现在正住在旅馆里。这让母亲很发愁,这分明是他还不能照顾自己,他父亲则大为震怒。信上写得也不清楚。显然是他的行李已经上的船,因为信上说他也经给新加坡的轮船公司打电报,叫公司把他的行李送回来。这就叫人难解了,因为他坐下一班船到新加坡再取行李,才合乎情理。
事情是,他正在天津开出的船上结识的一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学生,那个学生告诉他英国私立学校怎样欺负新生,打架、受苦,还有新生要给高班学生端饭,擦皮鞋。说话的那个留英学生为了动听,自然难免渲染几分,那种生活听来当然可怕。当时体仁已经完全忘记他从《孟子》上引证的那句古话,在“降大任于斯人”之前,一定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他拿不定主意。在把行李都送上了船之后,终于决定不去了。
在香港,他有足够的钱可以用,在前所未有的自由之下,又有了花钱的机会。因为他天性好交友,又有足够的钱花,在饭店里就交了好多朋友,那些朋友就带着他去花天满地乱混。他越看香港的生活,越觉得香港可爱。因为他自己心里打算怎么样,自己也不清楚,自然在信里也写不清楚。
三天以后,家里收到他的第二封信,告诉家里他喜爱香港,打算在香港把英文念好再出洋。他打算进个香港的书院先念英文。他父亲更是怒不可遏。
这一次,也有一封信寄给木兰,说他就要给木兰和莫愁各寄一套象牙扣子,给银屏寄一个银粉盒儿,他让木兰转交给银屏。没有什么东西寄给父母。姐妹二人想不跟银屏提这件事,而把那粉盒儿交给母亲,但是又怕体仁既然在香港,不久就得到风声。
体仁的母亲岂止是悔恨羞愧而已。因为在家里当时的情形之下,给银屏寄来礼物,分明是直接存心破坏母亲正在进行的计划。她深怕儿子回来,于是就想把银屏嫁出去。
但是银屏却大为欢喜,决定拖延。一天下午,她在倾盆大雨请假出去看青霞,就是应当去回拜。可是木兰心里想她是出去找人给体仁寄信。
大雨一直下到八月初才停,自从体仁走了之后,立夫始终没到姚家去,他母亲也没去。姚家为银屏的事,忙得也想不到什么别的事。体仁给曾家少爷们寄回香港的风景明信片,一个给立夫,由家里代为转交。这时姚太太想起立夫来。她说:“孔太太和立夫怎么好久没到咱家来?”所以大雨停了之后,她派了个仆人给孔太太送点儿礼物去,顺便邀请他们来坐坐。仆人回来回禀说,四川会馆一棵大树干折断,掉在孔家的屋顶上,砸的个大窟窿,现在他们在厨房里住,家里箱子等都堆在门道里。
第二天,立夫来道谢。他的前来也一部分是由于仆人透露的体仁放弃到英国的事。他认为那是不可相信的事。问到他们房子的情形。立夫说那件意外,是夜里风狂雨暴的时候儿发生的,房子已经不能住。院子里也淹的水,南城有些别人家,房子也倒了。
姚先生问:“你们为什么不搬到别的地方儿去住呢?”“会馆里别的房子都住着人,雨下个不停,怎么搬动呢?”
“我们不知道,不然会请你和你妈妈妹妹搬到我们这儿来,你们现在好不好?体仁的房子是空的,你们三个人可以住。”
立夫说:“多谢您。雨已经停了,我们就可以雇瓦匠把房子修理修理。”
姚太太说:“可是修理也要费几天工夫。修房子的时候儿,你和你妈妈也不能老住在厨房里。请你妈妈搬来住吧,修好之后,可以再搬回去。”
立夫不喜欢这个办法。他觉得住在富人家不舒服。他于是说他要在家看着工人修理。姚先生因为是真心关怀这个孩子,他说:“你不能决定,我自己去和你母亲说。”
立夫说:“姚伯伯,我告诉我母亲好了,您不要为我们的事操心。”
姚先生说:“我也老没出去。我要出去坐车转转。”
所以他同立夫坐马车回去,劝立夫的母亲把东西整顿好之后,尽快搬去。立夫的母亲也是一样不愿意,可是姚先生是真正出于好心肠。因此姚先生说:“您若一定不肯搬到舍下去,叫我没脸再见傅先生。”这么一说,立夫母子才答应搬过去。他们把贵重的东西收拾在一块儿,随身带着,把其余的东西交由老门房儿照顾。老门房儿前一天由姚家仆人嘴里,已经听说姚家的情形,现在姚先生又赏了他一个厚礼。在老门房儿眼里,还有四川会馆住的别人家的眼里,立夫家的地位忽然升高了。
第二天,立夫的母亲和用人,趁着天不下雨,就忙着洗衣裳,那些衣裳已经堆了些日子,因为到人家做客,总要看来像个样子。因为天还阴着,孔太太必须费好多时间把洗的衣裳在火上烤干,儿子忙着把东西收拾起来,好让瓦匠修房子。一估价,吓了母子一跳,因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