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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决定到罗浮山中走一趟。
吴王阖闾决定请邻近的唐国公和蔡国君侯即日来游姑苏,检阅三军。
阖闾道:“寡人约唐蔡两国君侯同游姑苏,让彼等看看吴国两年的兴盛和变化,算得上将军兵法中的‘伐交’吧?”
孙武:“当然。大王以‘伐交’为谋略,慑服联络邻国诸侯,来日伐楚何惧后患?何愁兵源不足?”
“将军是知道寡人的。两年的时光虽不算久,可是,如今吴戈吴钩精锐无比,再不伐楚一试锋芒,寡人手心痒得难受啊!”
“请大王明日看孙武一试锋芒!”
唐、蔡两国诸侯如约而至。阖闾的左手拉着淮水上游的蔡昭侯,右手挽着汉水上游的唐成公,显得亲密无间。阖闾心情十分地好,一路车马浩荡,步行迤逦,一路哈哈大笑。姑胥繁华,令两位诸侯目不暇接。出城东南,三百顷稻田,水网阡陌,满眼稻花,随风俯仰。距离都城二十里的娄门外,是鸡坡墟,是养鸡的所在;桑里之东,六畜兴旺,牛羊满圈,号称“牛宫”。城东五里有养猪的“猪坟”,城东二里有“马市”,匠门之外,有“鸭城”’越来溪西侧,乃是“鱼城”。真个是人欢马叫,鱼米富足!吴国的都城在伍子胥的谋划下,迁徙到姑苏,避开了强盛的楚国的锋芒,逼近了比较弱小的越国,在战略上很是有利,而且,陆路可以驰骋车马,水路可以摇曳舟船,无论是北上中原,还是西征楚国,南伐越人,都是通畅便达的。伍子胥建造都城时,仔细相看了风水吉凶,从外地运来了土木筑城,三重城垣,小城城墙便宽达二丈七尺,高四丈七尺,雄踞于太湖之滨。吴王阖闾邀蔡昭侯和唐成公登上了高高的吴王台,吴王敞开衣襟,迎着爽爽的南风,指点着城中街衢和城外烟波浩渺的太湖。他遥望着西,又遥看了北,微微地笑,踌躇满志。两位小国的诸侯大开眼界,心悦诚服,连连称快。
游览了两日。
第三日该检阅三军了。
这一切都是孙武、伍子胥和吴王阖闾一同策划的。吴王阖闾采纳了孙武富国强兵之策,乃是其“伐谋”的一部分。检阅三军,观兵耀武,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谋的一个步骤。骁勇三军,哪里只是给蔡昭侯与唐成公观看?实际上是展示给天下诸侯的。至于孙武在兵法中所说的“伐交”,经孙武和伍子胥说服,阖闾已经忍痛舍了亲姐姐,把姐姐叔姬嫁给了蔡昭侯,成为蔡侯夫人。蔡侯迎娶叔姬那日,叔姬泪眼模糊,仰天长吁,悲叹自己成了兄长的礼物,被远抛到了淮水的源头。按照礼法,蔡昭侯和叔姬都是姬姓,同姓是不可以通婚的,可是为了建立一种同盟,大王阖闾哪里还顾得了许多?阖闾望着迎娶叔姬的车马在烟霭中消失,大有扩展了疆土的感觉。他叫人在用以盛水映照面影的青铜鉴上,铭刻了“媵叔姬于蔡,为蔡侯夫人”一行字,他深信史家这一笔,将对日后的会盟诸侯打下根基。果然,蔡昭侯来了,唐成公来了,虽然称不上会盟,唐、蔡二国诸侯已表现出了诚惶诚恐的模样。蔡昭侯虽是个小国诸侯,却藏有许多的世间奇珍异宝,为人懦弱,胆小,终日害怕被大国征伐攫掠,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有了吴王阖闾成为姻亲,也觉得有几分骄傲和依仗了。蔡、唐二国国君都向阖闾敬献了宝马名裘作为见面礼,阖闾一挥手叫人拿过去,满脸不屑一顾的样子。蔡昭侯就心里打鼓,不知道吴国君王到底在惦着他的什么宝贝,也不知道他献上什么宝贝才能讨得吴国大王的欢心。
吴王阖闾带着两位诸侯巡看水军。
蜿蜿蜒蜒的吴江在入海口处,宽阔起来。浪花飞溅,帆樯林立,旌旗蔽日,这便是桶溪,称之为吴军的“船宫”。伍子胥来邀吴王和二位诸侯上船,水军威猛奋发,战船列队。大王所乘的主帅之战船,船名为“大翼”,宽一丈六尺,长达一十二丈。船上兵丁九十余人。持弓弩的,持长戟长矛的,摇桨的,一个个赤裸了上身,身上全纹着鸟兽花纹。周围的船只井然有序,伍子胥亲自擂鼓号令,舟船齐发,左右冲出战船两艘来保驾,其余战船,叫做突冒的,冲击如闪电雷鸣,楼船桥船,则快捷轻巧如江中之鲤。
伍子胥在船头将军旌麾之下,指挥战船变幻出各种奇诡的队形。
水上战船飞掠。
天上恰巧飞来了一行大雁。
阖闾从侍卫手中拿过弓弩,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头雁。
众人一片欢呼之声,称赞“大王神箭”!
那只中箭的大雁扑动了几下翅膀,像石头一般落了下来。伍子胥眼疾手快,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了受伤的大雁。不料,在他跳跃的时候头上戴的兜鍪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船板之上,滚落到了江中。
预兆?
不祥?
伍子胥稍稍愣了一下神,扫了一眼渐渐在江中沉没的兜鍪。
阖闾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伍子胥呈上奄奄一息的大雁:“大王箭法百发百中,一箭便射中了大雁的咽喉。”
阖闾:“但愿寡人射中的不只是大雁。”
蔡昭侯说:“天下没有可以抵御吴国君王之箭的啊!”
唐成公说:“我等今日是大开眼界!伍大夫也是身手不凡。请伍大夫重新戴好兜鍪吧。”
伍子胥哈哈一笑:“不碍。别说是落下兜鍪,伍子胥就是头颅落下,也还是立在船头!”说罢,又一通擂动鼙鼓,号令水师演习江中水战。
一排排赤膊的汉子,像鲸鱼一般跃入水中,忽而无影无踪,忽而在江中闪现,忽而凫着水,推着战船前进。
唐成公看得目瞪口呆。
蔡昭侯拍着手道:“昭侯今日算是知道吴国船军长于舟战了。”
阖闾嘿嘿笑说:“岂止长于舟战?二位请随我去观陵军陆战,孙武之兵堪称天下无敌!”
阖闾兴致勃勃与蔡昭侯和唐成公乘车,奔向孙武练兵之处——嶂山。
嶂山雄踞于太湖之滨,山势峭拔,林莽葱茏。远望,大山沉静地隐在层云叠雾之中,走近,才知那山上的方阵里,甲仗坞,扬旗,白旄,到处都训练着士卒,而藏在山洞里,峭岩之下的奇兵,外人更是难测其数目。
士卒在山下营寨入口处,拦住了大王及诸侯的车马。
士卒拱手施礼:“嶂山营地士卒叩拜大王,请大王下车步行。”
阖闾尚未答话,唐成公问道:“请问,士卒焉敢见君主而不跪?”
阖闾:“士卒身披甲胄,军中不跪,是寡人颁布的规矩。”
蔡昭侯问:“君王到此,难道也得弃车步行?这也是您给自己立的规矩么?”
“这是孙将军给寡人立的规矩,哈哈,怎么?下车吧!请。”
二位诸侯只好下车步行。
唐成公、蔡昭侯所看到的练兵场面,绝非预先设计好的百戏表演。从山脚到山上,正在操练的士卒根本没有接到停下来恭迎大王的命令,没有专门列队做某些规范的表演动作,更没有从士卒中挑选一些精兵来给二位诸侯看。一切如实战一般,驾御战车的,扬起冲天烟尘,步兵紧随其后冲杀,骠骑兵策马飞驰,演习奇正分合,那些正在忘我地进行短兵相接训练的,身上的兕甲,头上的兜鍪,手中的戈、戟、斧、钩,全都是战场上实用之物,兵器雪亮的锋刃在挥扫之间,寒光闪闪,令人发怵。
阖闾问唐成公:“敢问成公以为寡人的陵军如何?”
唐成公说:“惊心动魄,我看到血光了!”
阖闾说:“唔,成公并未看到血光,血光乃是成公的想象。来人!传话给孙将军,就说唐成公要看到血!”
唐成公惊惶失措:“这……”
唐成公的话还没说出来,早有人骑马飞奔到甲仗坞的演兵场,传达大王阖闾的命令:训练要见血!
血?
如何在训练场上见到血?
自相残杀吗?
唐成公和蔡昭侯心里打鼓。
阖闾也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脸绷了起来,严肃而又严峻。可他决不会改口的,也决不肯丢了面子,他什么也不说,定定地望着正在演练的军队,立在硕大平滑的将军石上,等待着自己军卒流血的时刻的到来。
孙武向军队发布了命令。
鼓声大作。
这回是车骑步兵的纵队演练奔走了,顷刻之间,数千士兵浩浩荡荡开了过来,正是孙子兵法中所说的“动三军如动一人”的境界,三军凝固成一个整体,快速移动,气势咄咄逼人。
就在勇猛精锐的士兵经过大王阖闾面前的时候,第一辆战车上的将军吼了一声:
“刃加在肩上!”
士兵们大声呼号着,手中竖举着的锋利无比的长戟和长戈,忽然全部砍了下来。后面士卒的兵刃,落在前边士卒的肩上!一时间,血光透过征衣,迸溅到士兵的脖子上、脸上,形成一条血的潮流,血的巨龙。看上去,血红的太阳也似乎在这一刹间破碎了,落在队伍之中。后面士卒的兵刃落在前面士卒的肩上之后,不肯再拿起来,好像那锋刃还在向血肉深处切割,好像是不割断了骨头不肯罢休。唐成公和蔡昭侯看得瞠目结舌,令他们惊惧不止的,乃是肩上流着血的士卒,没有一个人的脸变了色,没有一个流露出半点的痛苦,没有一个哼一声,也没有一个倒下去,所有的人都执著地一往无前。这支对于死亡和流血完全不在乎的队伍,不仅人人具有生理上顽强的承受力,而且,这种精神上的承受力,这种勇猛、果敢和孔武,这样的性格,这样的纪律,这样的训练方式,两军阵前,不消说战斗,就是如此这般地整队而过,也会令敌人闻风丧胆的。
阖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