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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从血火中过来的军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在凛冽的寒风中失声痛哭……
苦难的1966年终于过去了。但是刚刚到来的1967年并未给彭德怀带来好运,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更加深入”,彭德怀的处境越来越坏。他当时的工资是每月400元,但是自被隔离审查后,每月却只给他23元,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令警卫参谋景希珍惊喜的是,这年一月,他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信,那苍劲有力的笔迹,一看就是彭德怀的。
他兴奋地打开信,看着看着,不觉鼻子有些发酸,泪水在眼眶里转动。
彭德怀在信中没有像以前一样地叫他“小景”或“景参谋”,而是严肃地称他为“景希珍同志”,信中告诉他“成都和北京天气不同,我到北京时已感冒,而后皮炎大发,疼痛异常,已成溃疡”。彭德怀还告诉他,现在自己这23元钱,除吃饭之外,连洗衣服的肥皂和一些生活必需品都成了问题。更没有钱订报纸看,老花眼镜的度数也不行了,有些浅,得再重新配一副,可是现在没有钱。看守部队的人员见他实在困难,就允许他给自己过去的警卫人员写封信,让他们帮助解决一下生活问题,彭德怀希望景希珍能给三线建委的领导讲一下,能否在自己400元的工资中,每月多给开几元钱,帮助他解决一下审查期间的生活问题。
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共和国事业开拓者,一个曾经令日本军队、美国军队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心惊胆颤的彭大将军,一个曾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开国元帅,竟然被一伙窃国大盗逼到如此程度,令每一个正直的中国人都感到寒心。如此迫害忠良,公理何在,天理何在?
出身于山西洪洞县一个农民家庭的景希珍,1946年入伍,曾参加过解放甘肃天水等许多战役,1949年建国后调国防部办公厅,1950年被组织选中,担任彭德怀的警卫员,以后又随着彭德怀到了朝鲜前线。是彭德怀把着他的手教他学文化,还帮他修改给未婚妻信中的错别字,使他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父亲从山西老家来看他,进不了中南海,彭德怀知道后,用自己的小车将这位农民老哥接进了中南海自己的家里,与妻子浦安修一同热情地招待……
这就是一个元帅同士兵的友谊。想到这些,景希珍的心情不能平静。现在彭德怀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个战士,绝不能向强权投降,他立刻去银行取出自己家里仅有的一千多元存款。可是银行却说有通知,他是彭德怀的警卫员,钱不能取,要取得开军队的证明。
景希珍没有办法,又回来开了证明,才取出了这笔钱,然后给彭德怀邮了出去。
接着,景希珍找到三线建委的有关领导同志,并将彭德怀的信给他们看了,看的人没有不流泪的。于是大家又去找当时三线建委机关“大联合委员会”的头头,要求在彭德怀的工资中,每月增加一点邮给他——最后每季度从69元增加到169元,仍从彭德怀本人的工资中扣除。
第十四章
这是彭德怀写给毛泽东主席的最后一封信。信中报告了自己的处境,充满着一种悲愤、痛苦与无奈,彭德怀已预感到自己在这场全民族的劫难中,很难生还,因此用了“向你最后一次敬礼”这样的“绝命”之笔……
1967年元旦,彭德怀仍然没有获得人身自由。
新的一年来到了,外面是什么情况,铁窗里的彭德怀一无所知。他如同一只猛虎,被关在了一只笼子里,将他与人民隔离开来,没有了行动的自由,更没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对于目前的状况,他感到焦虑和不安。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看不到自己的对手,无法与对手短兵相接,更谈不上拼刺刀,这位战场上的赫赫名将,感到了自己的无力和失望。
他实在感到苦闷和不解,毛泽东主席让自己出来到大三线去工作,现在怎么又会被一些学生莫名其妙押回北京来?这些学生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毛泽东主席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
无数的问号在他的脑子里翻腾着。他怀疑党内出了内奸,有坏人在迫害自己。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状况,就将发给自己写检查的纸笔铺开,准备直接写信给毛泽东主席。
在共和国的历史上,因为写信(文字)给自己引来灾难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在1955年写了近30万言的信给中共中央政治局,提出建国以来有关文艺工作的一些个人意见和看法的胡风——这是一个被认为是“鲁迅传人”的文人,后来被打成了“胡风反革命集团”头子,无辜迫害关押达二十五年之久,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才获得了平反。另一个就是彭德怀,于1959年在中共中央召开的庐山会议上,上书“万言书”,陈述“大跃进”中有得有失,不但被免去了国防部长职务,同时被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彭德怀反党集团”头子。人们始终弄不明白,行伍出身的彭德怀,为什么会想到用写信的方式来表达个人的看法和意见——这并非他的“强项”,然而他却做了这样的选择。
于是历史出现了惊人的相似,他被罢官后来到北宋名将杨六郎挂甲归田的地方,住进清代名将吴三桂的吴家花园,在此挂甲归田,读书耕地。在中国历史上,因上书言事,为民请命而被罢官的人不乏其人,但像彭德怀那样坚持真理,始终不向权力屈服,永远都保持正直、开朗的胸怀,困境中不忘国家和民族命运的的确不多。
关于彭德怀到三线工作,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
一种是毛泽东已认识到对彭德怀进行罢官批判的错误,为了防止未来的战争,有意让彭德怀出来工作,将来还可以带兵打仗,以便到一定时候为他恢复名誉。
另一种说法就是:由于1965年3月美国出兵南越,4月12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加强战备的指示,要求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准备应付最严重的局面。9月,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又决定第三个五年计划实行“以国防建设第一,加强三线建设,逐步改变工业布局”的方针。在此形势下,毛泽东认为受审查的彭德怀、黄克诚、习仲勋等人不宜留在首都,提议分配他们到外地挂职下放。因此,对彭德怀的这一安排,实际上是变相的“流放”。(谢春涛:《庐山风云》)
哪一种说法对呢?现在都已无从考证。还是朱光将军的话说得比较客观,他认为毛泽东主席让彭德怀出来工作,谈了五个多小时的话,又请他吃了饭,喝了酒,并说:“庐山会议已经过去了,是历史了。现在看来,也许真理在你那边。对你的事,看来是批评过了,错了。”“但就是不肯恢复他的原职。”
这,确是事实。
因此,彭德怀到三线工作,的确是忍辱负重!
元旦这一天,彭德怀仍然不得安宁,他隔壁的红卫兵冲进屋来,说是给他“拜年”。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拜年”呢?他们将彭德怀拉起来,让他站在屋子里,强逼他“交待罪行”。
彭德怀不服,问道:“你们把我弄到北京来,我的工作怎么办?你是找我算旧账还是新账,新账我没有,我去三线是毛主席动员我去的;旧账要算我不怕,我早就向中央讲清楚了,毛主席也是知道的。”
红卫兵吼道:“你这个老反革命,老混蛋,你还想翻案!”
说着他们就冲上前来,一把夺过彭德怀手中的烟斗,又去翻他旁边的黄挎包,将里面的纸张弄得满地都是。
彭德怀平心静气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这些。
当晚,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今天是1967年元旦,我的生活情况处于另一种生活环境,即被革命群众组织揪回北京待审。时间已过去7天,还未宣布罪名,这是我69年生活中所遇到的第一次。”
现在再一次失去了工作的权利,他无法忍受,决定给毛泽东写信,反映自己的情况。
他从自己的日记本上撕下一张白纸,写好后认真地叠成方形,放在自己的眼镜盒里,然后叫来哨兵,让他替自己转交出去。
彭德怀在信中写道:
主席:
你命我去三线建委,除任第三副主任外,未担任其他任何工作,辜负了你的期望。12月22日晚在成都被北京航空学院红卫兵抓到该部驻成都分部。23日转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红卫兵,于27日押解北京。现在被关在中央警卫部队与红卫兵共同看押。向你最后一次敬礼!祝你万寿无疆!
彭德怀
一九六七年一月一日
这封信经层层转送,最后终于到了周恩来的手中,周恩来在中央碰头会上宣读了这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
毛泽东是否读到过这封信呢?至今都没有文字记载,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毛泽东最后也会看到这封信的。
这是彭德怀写给毛泽东主席的最后一封信。信中报告了自己的处境,充满着一种悲愤、痛苦与无奈,彭德怀已预感到自己在这场全民族的劫难中,很难生还,因此用了“向你最后一次敬礼”这样的“绝命”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