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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忙完了早上一顿饭,碧霞奴回房上炕歇一歇,把雪姐儿从身上的襁褓解下来放在炕上,小孩子又不敢叫她多见了三光。只好搁在窗根儿底下溜溜地吹个风,一面自己舍不得睡,打着扇子给孩子稍微打一打,又不叫她贪凉。
冰姐儿如今稍微长大,也会往出蹦几个字儿,却好像天生知道自个儿是个长姐一般,渐渐的学会了帮衬母亲照顾妹子。轻手轻脚的爬在雪姐儿跟前,歪着头瞧她,伸手想要摸摸妹子,又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心,小手儿伸到一半,硬是缩了回来,一面抬头讨好似的看着娘亲。
喜得碧霞奴把冰姐儿抱了起来,点了一点她的小鼻子道:“你和娘倒是一个样,都是做长姐的,来日大了,只怕也是个贤惠的小娘子。”
可巧外头有旁的掌柜的过来结账,碧霞奴把冰姐儿放在炕上,如今大了也不怕掉下去,对她有模有样的说道:“你看着妹子一会儿,娘去去就回来。”一面打起帘子出去了。
说了没有几句话,打发走了来算账的掌柜,回来就看见冰姐儿正瞧着雪姐儿的小胳膊,有些疑惑不解,见她回来了,赶忙比比划划支支吾吾的说道:“娘,妹妹,红点点。”
碧霞奴不解其意,上前来一瞧,见是雪姐儿睡的小鼻头儿上出了汗,自个儿把襁褓给挣开了,露出一截儿莲藕也似的小胳膊儿来,碧霞奴只怕小孩子着凉,还要给她掖一掖,定睛一瞧,雪姐儿的胳膊上长了几个小红点。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子,眼圈都红了,赶忙就把冰姐儿从炕上抱了下来,一面厉声问她道:“你摸妹妹了没有?”
冰姐儿摇了摇头。碧霞奴知道她不是个说谎的孩子,心里略微的放心,一面一连声儿往外头唤了莲哥儿进来,把冰姐儿塞到他怀里,连声说道:“你快把冰姐儿抱到外头去,出这个巷子转到外面,去找个坐堂的郎中给姐儿看看,可要紧不要?若是没事你就抱着她在外头逛逛,把郎中请到家里来,要快这些,人命关天呢!”
莲哥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见主母吩咐,只得赶紧抱了冰姐儿外头去寻了坐堂的郎中来。那郎中先看了看冰姐儿,又问家中情况,听说主母十分着急,心里就猜着了几分。赶忙拿着药匣子,带了个小童儿就往张三郎家的二荤铺子里来。
也顾不得避讳了,进门就往里闯,见了碧霞奴,见过礼因说道:“大奶奶莫慌,莫不是痘疹娘娘找上门来?”
碧霞奴眼圈儿都红了,险些掉下泪来,听见大夫说得中肯,赶忙点了点头道:“劳动先生给我们大姐儿看过几回,奴家知道你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也信得过你,如今可要救救我们这小的,才半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疼死我吗?”
那大夫见碧霞奴方寸已乱,赶忙出声安慰道:“这痘疹娘娘是人人都要供上一回的,世人起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奶奶久在闺房之中,这事儿自然比我学生知道的更多,莫怕莫怕,你们这位二姐儿平日里也是常见的,身子那样健硕,自是出不了乱子。”
一面上前来,给雪姐儿看了,点了点头道:“这症候虽险,出的还算是顺,也要看姐儿的造化如何,这痘疹娘娘的事儿,一年之中只怕要折损一两成的奶娃娃……为今之计一来要以药石调治,二来还请奶奶抽空往天花娘娘庙中敬香祷告,还要与夫主隔房。家里有不成丁的男女童子都要送出去,这个症候于大人是不妨的,若是孩子染了,也是要命的勾当。”
碧霞奴听了坐堂郎中的嘱咐,一把拉住了莲哥儿道:“这会子有件要紧的事情叫你去办,可能办到?”
那莲哥儿虽说年岁不大,久在江湖为人稳妥,沉声说道:“奶奶要送大姐儿出去?”碧霞奴见他深知自个儿心事,有些欣慰点了点头道:“你自个儿不是去过一趟李家么,如今坐车只要大半日,我们两口子可都走不开,你能好生把姐儿送过去,就是我们一家子的福分了。”
莲哥儿点头道:“这个不难,小的都理会得。”元礼府和凤城是两座紧邻的大镇店,沿路之上都是康庄大道,官道上长亭短亭都有土兵把守,白日行走是出不了岔子,碧霞奴眼见天色还早,摸出几两银子,几百个大钱,都给莲哥儿带在身上,一面说道:
“你去了也就住下,莫要再回来。”莲哥儿点点头,收拾了包袱皮儿,抱了冰姐儿上路,那冰姐儿一团孩气,还不明白,只当是往日小哥哥领着自个儿走街串巷的,趴在莲哥儿背上,还朝着碧霞奴招手儿。
碧霞奴忍住了眼泪,叫郎中在家看着雪姐儿,自个儿又往街面儿上去寻张三郎回来,三郎知道碧霞奴想来不是乐意逛街的妇道,,如今见她寻了来定然是有事,又见她眼圈红红的,赶忙就拉了手问道:“家里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碧霞奴也来不及喜多,拉了三郎就往家走,进了门就哭了出来,把雪姐儿染病的事情对三郎说了,一面又说自作主张已经送走了冰姐儿。
三郎见浑家方寸大乱,心中疼惜,赶忙搂在怀里柔声说道:“莫怕,这事儿若是搁在冰姐儿身上,还值得你哭一哭,毕竟不是足月养活的,可雪姐儿身子这样壮实,想来自然是无事,不说她,就连你这样多病多灾的身子,不是也出过花儿好了么,快别多心了。”
一面进得房里看过雪姐儿的症候,又问那郎中几句话,到底怎么样等语,就花了银子把这儿科的郎中挽留在家里昼夜看顾。
谁知第二日一早,莲哥儿倒回来了,碧霞奴照顾女儿一夜没睡,见他来家,还道是冰姐儿出了什么事,赶忙迎进来红着眼圈儿拉着手问他。
莲哥儿笑道:“没甚事,把大姐儿送到姑老爷家里了,那边儿亲家又带着上小儿科看过,说是不妨的,就安排姐儿和哥儿一处住下,叫我来和奶奶说一声。”
碧霞奴听见这话方才放心,一面又疑惑道:“不是叫你莫要回来么,怎么好端端的又来家了。”
莲哥儿道:“奶奶别慌,小的自小儿是出过花儿的,还不妨,如今全凭着您二位忙活孩子出花儿只怕是忙不过来,所以小的又掉头回来,想帮衬着看顾看顾姐儿。”
碧霞奴见这孩子实诚,心里很是赶紧,到厨房里下了面给他吃。一家子三班倒看顾着雪姐儿。
这症候说也奇怪,前几日药石调治,分明已经把火气给压下去了,谁知转天竟发起高热来,小人儿白嫩的小身子上头,一个个红点子触目惊心的,都发出来成了小水泡,只怕女孩子家要留疤,又不敢给她挑了,小人儿忍不得委屈,趴在襁褓里头干嚎起来,直嚎了一日,脱了水没力气,吃两口奶,病恹恹地就昏睡过去。
这一日碧霞奴的眼泪也没有断过,扑在三郎怀里止不住流眼泪,雪姐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宁可自个儿受委屈也不愿意姑娘遭这个罪过儿。
三郎也是心急,一日里拍了好几回那大夫的门,先前还过来瞧瞧,后来看着雪姐儿只剩下捯气儿的份儿,人家都不肯下药了。
三郎待要往元礼府去请郎中来,又怕家里出事走不开,再说那大夫已经说了,这个症候三分人力七分天定,就是如今进了京城里去,请了皇城里的御医来也是一样的,不然每年里也不会因为出花儿折损了几个皇子公主的了。
夫妻两口子相对垂泪,守着雪姐儿寸步不离,只求天可怜见留住小娃儿一命。莲哥儿忙上忙下,眼见只怕不中用了,进了房来对三郎夫妻两口子说道:
“跟爷和奶奶回一声,我恍惚记得小时候和戏班子走在路上,就出过花儿,那时候班子里有个赤脚郎中,给我爹妈说下一个偏方儿,要山上的几样草药嚼碎了涂在红点子上头,最是败火的,原先只怕耽搁了姐儿的病也没干回,如今既然大夫不肯下药了,不如让小人连夜上山去寻一寻,也是个破釜沉至,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166|穿装裹命悬一线
碧霞奴见雪姐儿只剩下捯气儿了,已经哭得肝肠寸断,如今听见莲哥儿这么说,好似沉船之上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几下子蹭下炕来,一把拉住了莲哥儿道:“真个能寻见草药?你若是医好了姐儿,我们夫妻两口子宁愿把这一处买卖平白与了你都成。”
莲哥儿赶忙摆手道:“奶奶说哪里话,姐儿是小的看着养下来的,如今若是能尽一份心,自是责无旁贷的,这会儿我就动身往城外山上寻去,只是这东山山势险峻,只怕连来带去也要几日功夫,爷和奶奶好生看顾姐儿,千万等我回来!”
说着就要告辞,张三郎拦住了道:“我与你去。”正要收拾东西跟着,又见浑家眼睛哭得烂桃儿一般,只管死死地抓住了自个儿衣裳襟儿不松手,知道她虽然当家几年,没经过这样的生死大事,母女连心,如今已经唬得方寸大乱,自己这个节骨眼儿要是走了,丢下浑家一个,指不定怎么害怕呢。
想到此处又踌躇起来,倒是那莲哥儿沉稳,摆了摆手对三郎说道:“爷莫要跟着,听见三爷原先是高显县城那一代长起来的,都是一马平川,只怕没走过山路,即便是去了,倒要耽搁了小人的脚程,耽误大事,况且如今姐儿的症候凶险,正要用的着爹妈的时候,这会子去了怕不合适,小的原先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多走山路,那东山上头有甚破庙民房大都熟识,爷和奶奶莫要为难,现在上路还赶得及。”
张三郎听见他这般说,稍微放心,又拿出家用的两个琉璃盏儿灯笼来,拿包袱皮儿给他带好了,教碧霞奴下厨收拾干粮咸菜打包带上,亲自送到了门首处雇了车,拉了莲哥儿说道:
“你是个没成丁的孩子,万事还要保全自个儿为先,我们夫妻两口子不敢说是什么大善人,却也没有为了自个儿的闺女断送了别人家孩子的道理,夜里瞧不见时,寻了住家儿多给银钱住下,千万莫要走夜路,晚间山里多得是猛兽毒虫,可不是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