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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推开那蒋太医,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内宅里进,出来了两三个稳婆子,面上都尴尬,见了本家儿进来,都纳了福,你推我,我推她,末了还是一个老成一点儿的婆子上来作了福道:“给爷道喜,是一位千金,母子平安……”
三郎只听见乔姐儿没事,就万事大吉,笑道:“有劳,赏!”说着就要进去,婆子赶忙拦住了道:“爷且不忙,这赏钱我们几个老婆子也没脸要了,只求爷开恩,莫要乱棍打出去,就是心疼小的们了……”
张三郎听见这话,只怕是媳妇儿不好,心里突突直跳,也没工夫理那婆子,一把扒拉开了就往里闯,进了内间,但见乔姐儿头上缠了巾子又带着暖帽,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怔怔的瞧着他,眼睛里竟没有一点子神采。
三郎只见乔姐儿无事,心中松了口气,也不知她是怎么了,上前来往炕沿儿上坐了,柔声说道:“好姐姐,你这是怎的了?”
乔姐儿抬了眼睛看着三郎,半晌方才滚下泪来,将襁褓打开了半边儿,露出里头那小奶娃儿的小脸儿来,当真生得猫样大小,最奇的却是那孩子顶上胎毛,竟是一团淡淡的金色,皮子与乔姐儿一般白腻,看在眼里雪团儿一般。
三郎才知道那几个稳婆怎么连赏银也不要就急三火四的跑了,这样事情要是搁在别的大宅门里头,少不得也要叫家奴院公乱棍打出去都是轻巧的。
三郎瞧着那小奶娃儿,原本睡得香甜,谁知乔姐儿一滴泪珠儿滚落下来,可巧就落在小女娃圆团团的脸儿上,却把孩子惊醒了,倏忽挣开了大眼睛,毛嘟嘟的跟乔姐儿一个样儿,只是连眉毛、睫毛也都是淡金。
只有眼珠儿漆黑漆黑的,骨碌碌的乱转,一瞧就是伶俐的娃娃,咂摸咂摸小嘴儿,想是饿了,一撇嘴儿又哭了。
三郎见状,紧紧挨着乔姐儿坐了,伸手搂了她在怀里,柔声说道:“就叫个冰姐儿吧。”
☆、126|碧霞奴忍痛哺乳
冰姐儿养下来好几日,三郎夫妻两个一夜都不曾好睡,孩子生得细弱,丁点儿声音就能唬醒了,丫头媳妇儿们往铜盆里倒洗脸水都不敢弄出声响来,脾胃又弱,偏生只认乔姐儿的奶,乔娘子身子又孱弱,不大下奶,饿得那小奶娃只是哭,又只有猫一般大,哭都没力气,抽抽搭搭的,大人瞧着心都碎了。
且喜留下蒋太医在宅子里头照看,吩咐厨下做鲶鱼牛乳汤,碧霞奴每日里都要痛喝两大海碗,不出几日就下奶了,冰姐儿得了活命一般,抱住娘亲的胸脯只管吃,噎得直打奶嗝儿也不肯放手,吃饱了咂摸咂摸小嘴儿,小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乔姐儿见孩子得了命,方才放心,又见丈夫这几日寸步不离的,连外头生意也撂了挑子,全交给侯儿和琴官,熬了三五日,眼眶子都深陷下去,如今见冰姐儿有奶吃,小脸儿也红扑扑的,才松了一口气。
三郎见浑家这几日坐月子,原本应该好生歇着,却又不肯叫人进来带,只怕乳娘们服侍的不尽心,这早生的娃娃有的是夭折的,硬是咬紧了银牙熬了好几个晚上,原本就生得白腻,这会子脸上没甚血色,好似透明了一般,心里一疼,接过了冰姐儿搁在摇篮里轻轻晃着,一面悄声道:“这算是活了,我看着,你且睡睡吧。”
碧霞奴虚弱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会子才吃了汤,还要克化一阵子,你先睡,我若倦了时就推醒你替我。”三郎摆手,脱鞋上炕搂了浑家在怀里,摩挲着她的云鬓柔声说道:“你若不睡我也不睡。”
碧霞奴只觉得瑶鼻一酸,待要哭时,好几日都是以泪洗面了,眼睛干涩竟有些哭不出来,咬牙忍住了道:“你肯养她,就是待我好了,如今再这么着,我禁不起……”
三郎低声笑道:“说得甚话,天底下哪儿有爹妈不疼子女的,况且我们冰姐儿生得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人儿胚子,莫说这样,你瞧瞧四郎、五姐,养下来的时候像个小野狗,没日没夜的干嚎,我爹妈还不是纸包纸裹的养大了?”
碧霞奴知道丈夫是给自己宽心,如今虽然养下个有病的姐儿来,一则家里这一回阔了,冰姐儿自然是养在深闺里头,不用抛头露面给人家品评,二则老家的房屋地业都在自己手上,婆婆就算有甚说的,小泥鳅也翻不出大浪来。
夫妻两个相偎相抱,正要睡个囫囵觉,就听见天井院儿里有人高声道:“我老身不是你们正经主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三爷是谁?那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都不敢对我不敬,你们倒会看人下菜碟儿,好个小粉头子,成日家跟个大夫眉来眼去的,只当旁人都是瞎子!”
旁人倒还罢了,可怜冰姐儿刚刚睡下,忽然听见外头骂街,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惊恐地瞧瞧四下,原是睡在摇篮里头,不见了娘亲,唬得浑身一个激灵,在襁褓里就要踢腿儿,又没力气,哇的一声把方才吃进去的奶水都吐了出来,流得前心上头湿了一片。
碧霞奴也醒了,赶忙叫丈夫去抱了冰姐儿过来,一看果然吐奶,急得眼圈儿又红了,赶忙取了新襁褓给她换上,贴肉抱着,柔声轻哄。
小人儿饿了好几日,好容易吃下几口奶去,还没化消在肚里,这会子偏生又吐出来,呜呜咽咽的直委屈,小脑袋只往碧霞奴的胸前拱,可怜乔姐儿才下奶,方才冰姐儿又贪嘴吃,多半都吃尽了,如今剩不下多少,她原本生得皮子娇嫩,给小人儿狠命一嘬,钻心的疼,为了孩子,也顾不得许多,要紧银牙忍住了,只要娃儿得了活命,这点子罪也不算什么。
等到冰姐儿吃饱了松开小嘴儿,碧霞奴胸脯上都嫣红一片,三郎瞧见,心中又怜又疼,抱了冰姐儿放在炕上,一面替浑家拉上了前襟儿道:“只怕得抹点子蛤蜊油,你且躺躺,我去绒线儿铺里给你拿来。”
叫媳妇儿带着孩子歇下,自己沉着脸出来,就瞧见王氏还不依不饶的跳着脚叫骂,招弟儿哭得泪人儿也似,梅姝娘原本要护犊子,却给王氏瞧出了真病,看出招弟儿和蒋太医两个有私,自己心里先情怯了,不好高声,只得低声劝慰王氏莫要吵嚷,仔细惊了姐儿。
谁知王氏听见姝娘提起冰姐儿来,越发来了精神,哭天抢地指桑骂槐,定要撵了碧霞奴出门子。三郎听见,虎着脸上前来,看了姝娘一眼道:“嫂子带着你家姐儿往绒线儿铺里去取了蛤蜊油回来,我屋里的等着使。”姝娘巴不得一声,拉着招弟儿脚不沾地的走了。
这厢王氏正在干嚎,看见顶门立户的大儿子出来,登时住了声,干咳了两声,低了三五个调门儿,喃喃说道:“也不是我说你,就算不是花银子买来的,到底也是帮佣的大丫头,恁的没调理,早起我见那鲶鱼牛乳汤烧得好,叫她饶一碗,好家伙,推三阻四乔模乔样的,说大冷天儿鲜鱼不容易得,这是给主子奶奶下奶用的,等明儿多得一尾再来孝敬老太太。哎哟哟,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理,儿媳妇倒越过婆婆去!”
三郎见母亲这样不晓事,眉头一皱虎了脸道:“你老少说两句,我媳妇儿刚诞育了,这会子身子虚的不像话,就是冰姐儿也好几日没吃食,如今好容易下奶吃了睡下,您老一吵吵,唬得吐了奶,乔姐儿忍着疼又喂了一回,胸前都要渗出血来,便是您老做婆婆的不帮衬,也犯不着恁的跟着裹乱,要我说,还是派个妥当人先送您老家去,等我媳妇儿做完了月子,要来再说!”
王氏听见这话,好似点着的炮仗一般,嗓子又涨了一个调门儿道:“吓!你娶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精来家,如今还有理了?要不是养下个小妖精儿来,我老身这会子还蒙在鼓里!”
三郎闻言大怒,又怕碧霞奴在里间听见了伤心,只是自己的亲妈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正在急火攻心之际,忽然外头撞进杜琴官来,笑嘻嘻温言软语的上前来请了安道:“爷,外头这几日出镖的买卖我都发出去了,这会子侯掌柜的正盘账,没甚事。”
一面佯作惊诧,上来扶了王氏笑道:“哟,谁给老太太气受呢?三爷三奶奶的为人,奴才们都是知道的,最是纯孝,定然是房里小丫头子们,仗着自己是副小姐,就不把您老放在眼里,等我们打她,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
王氏见这小厮儿生得整齐标致,又会说话儿,柔声细语地地道道的一口苏白,心里就顺了气儿,也怕家丑外扬,没说媳妇儿的不是,只絮絮叨叨的把招弟儿引弟儿数落了一顿。
琴官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要吃鲜鱼,果子市外头鲜鱼口有家饭庄子做的最好,我们爷有长订的包间儿在里头,这会子也没事,我请老太太下馆子去!”说着,扶了王氏,一阵风也似的把个老姑婆撺掇了去,回头还对三郎使个眼色眨眨眼睛。
三郎冲着他一抱拳,多谢搭救之恩,转身就回了房里,打帘子一进门,见碧霞奴正抹眼泪,见他进来,赶忙背过身去拿手绢儿擦了,却佯装做系排扣的模样儿,一面嗔道:“进来也不说一声,我正换衣裳。”
三郎知道方才浑家肯定是气哭了,又怕自己为难,才妆做穿衣裳的样子,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也不好说破,搭讪着瞧了瞧冰姐儿,嘟着小嘴儿睡得正香,满心愁苦见了这小奶娃儿也就一天云彩满散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孩子的小嫩脸笑道:“瞧瞧,方才妆得可怜见的,这会子就傻吃闷睡起来。”
碧霞奴自从生了冰姐儿,只怕丈夫不喜欢,这几日见他也是衣不解带满面愁容照顾着娃娃,如今见睡着了,又说笑,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便知他是真心疼爱女儿,心中忧虑消了大半,别人家如何看待自己都是面儿上事情,只要心胸开阔些,是无关痛痒的,只要亲爹亲妈疼,孩子就掉在蜜罐罐里头。
想到此处笑道:“你莫要招她,才睡下,这猫样大小的娃儿,要养到甚个时候才能抽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