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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奢靡的氛围中,海伦感到一丝胆怯。
她是会计师的女儿,属于中产阶级,从小在质朴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丈夫乔治也只是个商社雇员,没有实力去支撑过于奢侈的开销。所以在这场虚荣的竞赛上,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比赛资格。
“大家都疏远了呢。”
这是亚当森夫人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随着神户的建设发展,外国人之间的交往也变得逐渐疏阔。不像从前,住户就像一个大家庭那样,生活得团结紧密。
但这话让海伦感到吃惊。在她看来,别说疏远,甚至交往频繁得让人感到窒息。不过,要想在侨居地内孤立地生活,不参加任何应酬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受到邀请,她就一定参加。
通常女士们聚在一起能作的事只有一件,这也是全世界女人共同的爱好,聊八卦。
这是一个花瓶大小的社会,闲言碎语一说出口就会立刻发酵,气味四溢。绯闻的主角则羞愧地无地自容。就连早已死去的人,也难逃被闲话的命运。
克拉拉就是这样,四年前死去的克拉拉·斯通,她是海伦丈夫的前妻。
4
起初,在海伦面前谁也不提起克拉拉。怕她不快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明智的做法,但过不了多久,众人的自制力如同温酒中冰块一般开始融化。
让海伦听到有关克拉拉的闲话,那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事,这种化解寂寥的方法无时不刻地诱惑着这些无聊的女人们。
是个美女唷。
终于,这样的言语流入了海伦的耳朵。其实在侨居地内也有几位像样的美女,但听闻各种对于克拉拉美貌的评价,似乎无人能望其项背。
说起来,海伦还从未看到过克拉拉的照片,但她也不想看,丈夫前妻的种种,她连想都不愿想。然而听到了那些传言后,海伦开始有些在意,她究竟长得有多美呢?假如有照片摆在面前,或许自己会禁不住偷偷看上一眼。
这样的机会不期而至。
海伦受到某位夫人的邀请,在她的家里看到几张过去侨居地的照片。而这其中,碰巧就有克拉拉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士们撑着阳伞,带着白色的帽子,身穿白色的礼服坐在凳子上。这是一张在侨居地东面的公共游乐场中,参观板球比赛时拍的合照。
“右边那个是我。”
那位夫人说道,蓦然又语:
“旁边是已经搬往横滨的埃文斯夫人,接着是斯通夫人,哎呀,真抱歉,是前任斯通夫人。”
其实在她说明之前,海伦就有预感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好像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上某个角色的脸上,这个女人的容貌从一开始就引起了海伦的注意。
在合照的妇人当中,她的确是最美的一个。那艳丽的笑容,大刺刺地映入海伦的眼眸。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出色,和海伦头脑中描绘的那个拥有理想美貌的女性相比,这样的女人根本不算什么。
“哎……我这么紧张干嘛?”海伦其实是一个在任何地方都不愿服输,心高气傲的姑娘
有关克拉拉的传闻愈演愈烈,开始只是性格豪爽这等抽象的描述。到后来,更加具体的流言蜚语也传进了海伦的耳朵。
那是四年前发生的事,当时的侨居地还充满生气。
绯闻的男主角是一位名叫比尔的上校。听说他曾是英国陆军驻扎在印度的军官,后来继承了庞大的遗产,便借机退伍,开始漫游东洋的生活,最后在神户定居。他的宅邸和亚当森家毗邻,建在侨居地北面的山脚下。
绯闻的男主角还有一位,是一个叫迈克·布朗的美国人,他是《HIOGO NEWS》日报社的记者。
有钱的退役军人,美国新闻记者。前妻克拉拉曾和这样两个男人纠扯不清的传闻乔治一定知道吧。想到这里海伦觉得丈夫真是可怜。
不管是真是假,这种流言相对于已经死去的克拉拉来说,打击更大的应该是丈夫乔治。这之后的日子里,海伦变得比以前更加关爱自己的丈夫。
5
令人心烦的雨水每日下个不停。
海面是灰色的,侨居地腹背的摩耶山被低矮的雨云所笼罩。丈夫说,这是一种叫“小暑”的节气,潮湿的屋内家具和镜面上都附着着一层蒸雾,连吸入的空气都让人感到躁郁。
“气候还不错……。”海伦回忆起当初自己说过的话,现状让她认清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丈夫每天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出门上班,他工作的商馆在沿海的大道上,每天除了中午有一个小时回家喝茶外,要到夜深后才下班。
空下来的时间,海伦能做的只有向侨居地的女士们讨教新菜谱的做法,和语言不同的仆人们搞砸各种琐事,以及给身居伦敦的母亲写信。
连这些事都不能做或不想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到二楼的书房里找书看。累了就趴在窗口上眺望浸没在雨水中的侨居地街道,茫然地目视着远方。
街边的柳树仿佛失意的人耷拉这肩膀一样枝条低垂,一种孤单凄凉的心情油然而生。海伦忽然回想起了在伦敦的生活,车水马龙的丽晶街,人头攒动的皮卡迪里广场,想到这里她快要滑入梦乡的意识突然清醒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惆怅。
要振作起来!
海伦拍了拍脸蛋,决定重整自己的心情。
那就来试着学学日本的历史吧!她记得书架上应该有一本弗朗西斯·亚当斯写的《日本历史》,于是开始寻找。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视线聚焦在一处。
那是一本没有书名,黑革装帧的笔记本。它仿佛为了躲开海伦而刻意夹藏在书架的角落。海伦把它抽了出来。啊,原来是一本日记!
海伦不知道丈夫还有写日记的习惯,便打算把它放回去。但终究抵不过窥探隐私的诱惑,偷偷翻开了书页。一股尘埃窜上了她的鼻尖,让她嗅到了记忆的气味。
原来日记的作者不是乔治,而是克拉拉。海伦走到窗边,开始认真阅读起丈夫前妻的日记。一开始她有些犹豫,毕竟偷看别人的日记有违道德,但得知日记的主人是谁后,反而更加投入地阅读起来。
看来克拉拉的性格十分散漫,一丝不苟这个词与她无缘。虽说是日记,但书写的日期却断断续续。比如有三篇的日子是连续的,但下一篇却是三周后。日记中对侨居生活感到不满的内容随处可见,其中更是写到了克拉拉对侨居地那些女士攀比风气的厌恶。嚼舌妇人愚蠢的丑态在克拉拉的笔下原形毕露。这或多或少让海伦有些吃惊和兴奋。
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内心写照嘛……海伦不禁这样想。
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海伦有些在意,在苦闷几乎达到临界的日子里,乔治会陪克拉拉离开过神户去游山玩水。比如去大坂北面的山坳看红叶,或者正月到京都参加一日游。海伦暗暗决定今后一定要享受到同样的待遇。
“今天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某天的日记里出现了这样一段,此后那位比尔上校就在日记中频频登场。
“比尔上校教我使用密码的方法,那的确十分有趣。他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看来比尔上校是个能说会道的男人。
从日记的记述来看,克拉拉不像是个对丈夫不贞的妻子。不过转念一想,即便是私人的日记,恐怕有些丑话也不会直接写在上面。
没过多久,绯闻中另一位男主角,美国新闻记者迈克·布朗的名字也出现在日记上。
“去参观划艇比赛,今年仍是麦克那一组获胜,乔治他们惨败。我向麦克拍手表示祝贺,乔治看见了似乎有些不高兴。”
只凭借这样的只言片语,究竟该怎么看待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呢?看来克拉拉并不像传闻说的那样,是个“奔放”的女人,她只是容易做出招人误会举动罢了。
“我想让乔治解雇在商馆担任书记员的KONDOU,(译注:这里人名日语汉字写作【近藤】,为突出小说中主观为西方人的特点,其后日文人名均由罗马字母代替。)但乔治拒绝了。我对KONDOU表示亲切,让他产生了误会,还以为我喜欢他。乔治说是我的错,我们大吵了一架,他根本不听我说的。”
KONDOU这个日本人在丈夫工作的商馆中担任书记员的职务。海伦也曾见过他两三次,他是个长着浅黑色皮肤,四方脸,总是面带微笑的日本人。不光是KONDOU,好像她见过的日本人总是带着这种貌似和蔼的笑容。只不过这种笑容看多了,会有一瞬让人觉得十分恶心。
“我好害怕。”
翻开下一页,出现的内容让海伦感到惊讶。
“我好害怕,我或许会被■■■■杀死。”
海伦皱起了眉头,盯着这段文字看了半天。雨空中暗弱的白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书页上,纸张看起来略显灰白。
写着名字的地方,被黑色的墨迹涂掉了。这不像是别人干的。而是克拉拉自己在写下这句话后感到胆怯,随即就涂抹掉了。
“我或许会被杀死。”
看着这行字,刚才还遍布全身的倦意一下子消失殆尽,周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恐惧紧紧束缚。
日记至此再也没有继续……
6
“克拉拉的死因是什么?”
海伦很想问问乔治,但每次话到嘴边就停住了。她只能向爱丽丝提起这件事。爱丽丝·哈伯是海伦在侨居地关系最亲密的朋友。
“你没问过你丈夫吗?”爱丽丝对于海伦提出的这个问题表现得很意外。她拿起一只做工精致的茶杯举到胸前,清澈的灰眼睛望着海伦问道。
“我不想问他任何关于克拉拉的事。”
“啊,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为什么突然又想问了?”
“哎,是很突然。”
“那我也明白?”
“你明白什么?”
“呵呵,我就是明白。”
海伦没有姐妹,但在和爱丽丝聊天的时候,海伦感觉好像有了一个姐姐。她们两人的想法与观点十分相似,所以是最好的聊天伙伴。
爱丽丝把茶杯放在桌上,撩开装点着蕾丝的窗帘,将视线投向邻家的屋顶。
“她啊,是被屋顶掉落的瓦片砸死的。”
“瓦片?”海伦寻着爱丽丝的目光望去,那是一种被日本人称作“面包瓦”的褐色圆形瓦片。窗外正下着小雨,在雨水的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