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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的不能不事前布置周到,害得我同太太起了一个大早。校长本人住得太远,不能来(我想他也不惯洋式早餐),由秘书长夫妇陪贵宾来临舍下。居住在八里台的五年中,记不得校长是否曾来我们家中吃饭,大概没有(我的太太不以为然,她说校长来过我们家,并在吃饭时告诉她,那碗剩下的鸡汁不要丢掉,可以泡饭吃)。但是,这不是说校长没有与教授接触。有时候,兴致来时,他会光顾教职员住宅,看看教授家里情况,并检查房子是否清洁整齐。他的办法很简单,只要看一下在会客厅内的那些电灯罩上是否积有尘埃,就可知道。我想,我们的家是经过考验而及格的,好像还博得校长的赞许。
在我记忆中颇深刻的,是学校每星期的周会,校长登坛训话,演说他的那一套教育理论。像他在《四十年南开学校之回顾》里所说的,中华民族之弊病有五大端:愚、弱、贫、散、私。他开办南开的目的,就在育才救国,以匡正此五大弊病。针对着“弱”,他提倡体育;为挽救国家的“贫愚”,他造就有“能”的青年人才,而以“公”(矫正“私”)“能”为南开校训。因为“中华民族有如一盘散沙”,他强调团结:“聚则力强,散则力弱”,“分则易折,合则难摧”。为了证实这个道理,在训话时他喜耍一个小玩意儿。就是在训话中间,他临时叫坐在礼堂前排的几个学生上台来表演。先把一只筷子给某个年轻力壮的学生,让他把筷子轻而易举地一折两段;然后给他好几双筷子,捆成一束,不论那学生如何力大,如何用力试着,他终于无法把那束筷子摧断。另一办法,我也亲自见过,是让一个看上去像运动员的高大强壮的学生,与四五个其他学生在台上作拔河之戏。当那个运动家寡不敌众而败北时,台下的学生在哄堂大笑中懂得了“聚则力强”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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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忌:张梅两校长印象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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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南联合大学期间,张校长住重庆沙坪坝,很少来昆明,我没有见到他。一九四一年春,我们在昆明的家为敌机炸毁,狼狈的我先把家眷送去重庆。蒙张校长把她们收留在南开中学,随后我应中央大学(也在沙坪坝)之聘,去重庆与妻女团聚。到南开的下一天,忽然校役来传讯,说校长请我们到他家中去吃饭。别的客人,如伉乃如,何廉夫妇,我们都熟识,却首次遇到当时颇令人注目的南开校友,周恩来夫妇。这一次大家有说有笑,有吃有喝(校长并不是戒酒者,虽然他自己不大喝),空气十分融洽。听说以后的情形有改变,我不得而知。当时我们虽住在南开(太太在中学教英文),我却在中大任教,与南开没有直接关系,此后似乎并未去过校长家中;校长也并未来教职员住宅,查看电灯泡上的灰尘(这时候没有一家置得起有罩子的桌灯)。只是在校园散步时,偶而碰到了那位戴墨晶眼镜、庄肃而慈祥的大校长,与之点头致敬而已。可是,校长并没有忘记我们。在南开校址内,就是校长家有一台唯一的电气冰箱,在暑热时他曾赏赐我们一些极为名贵的冰块。另一回,有人从新疆远道带给校长哈蜜瓜,他也分给我们几片尝新。
抗战胜利,我们离渝经沪去美,没有参加南开复校的工作,一直没有回去天津,更没有看到校长。他曾在一九四六年来美,为南开筹款,并接受哥伦比亚大学赠他的名誉博士学位,称他为世界公认的builderofeducationalinstituitionsandbuilderofmen。那时我们远征美国南部佛州。在他七十岁那年,他的一些美国朋友编集一册为他祝寿的文章,书名《ThereIsAnotherChina》(两年后出版),内有前曾提及的胡适撰的《教育家张伯苓》。这时的张伯苓,已成为蜚声国际的伟大人物了。此后,他去过南京、重庆,于一九五一年病逝天津,但已不是南开的校长。可是,对于从前南开的教职员与学生,亦即现在分散各地的南开校友,南开是张伯苓,张伯苓是南开,它的大校长。
也许,我们不能同样地说,清华是梅贻琦,梅贻琦是清华。但是,毫无疑问地,梅校长对于清华的贡献远比任何其他校长为大,而清华校友对于梅校长的敬爱,也同于南开校友对于张校长那般。我们可以这样说,没有梅校长,清华不可能有今日的名誉与地位。大家公认着,清华能在一九三○与一九四○年代追上北大,同为中国最高学府(联合大学期间,就是在文学院方面,清华也足与北大抗衡,而理工学院更优越于其他学校),梅校长是数一数二的功臣。
梅贻琦(一八八九—一九六二)比张伯苓小十三岁,他们同是天津人,因此梅贻琦早年即就读于张校长创办的南开中学(当时称私立中学堂),与张校长的弟弟彭春同学,四年后毕业(一九○八)。下一年,梅贻琦考取首批清华庚款留美学生,比张彭春、胡适、赵元任早一年。在美国麻省武斯特工科大学读书期间,又与张彭春相遇,时张就读于克拉克大学,同在一城有数年之久。五年后,梅贻琦学成归国,去清华学校任教。此后几将五十年,一直为清华服务,自教授、主任、教务长(一九二六)、留美学生监督(一九二八)以至校长(一九三一)。西南联大时期,与北大蒋梦鳞、南开张伯苓二校长,同任联大校务委员会常务委员;而梅贻琦以主席名义,经常驻校办公,实际主持校务,对于西南联大在抗战七年(一九三八至一九四五)期间的发展,厥功至巨。战争结束,梅校长返北平办理复校事宜,曾有《复员后之清华报告》。一九四九年,梅贻琦来美国,寓纽约有六七年之久,曾负责管理清华基金事宜,并组织清华在美文化事业顾问委员会。—九五五年至一九五六年去台湾,重建清华大学,并任教育部长三载,一九六二年在清华校长任内逝世。
至于我与梅校长的关系,在学校内可说没有。清华读书时,没有上过物理学梅教授的课,也并未进过后来梅教务长的办公室。他来美在华盛顿任留学生监督,我正好去耶鲁大学研究院。但在这三年中,梅监督没有来到新港,虽然当时在耶鲁有好几位清华同学,如读音乐的黄自,英语文学的孙大雨(孙铭传)与我,意大利文学的李唐晏,历史的皮名举,与建筑的粱衍。一九三一年我毕业耶鲁,申请去欧洲研究一年,由梅监督批准,但我们只是信件往回,我没有去华盛顿看他。同—年秋季,我去英国,梅贻琦返国任清华大学校长。我在南开大学教书的五年中,曾去过清华数次,看我的二舅父(郑桐荪,数学系教授),并未拜访过梅校长。西南联大期间,我们同在昆明,有时在路上相值,只是点头招呼而已。对于梅校长,一直等到他已不是清华校长而住在纽约时,我方始有进一层的认识,沐浴着他的恩泽。愈与他交结长久,愈觉得他待人的真挚与亲切。他不轻然诺,笃实谦诚,是一位楷模的君子人。
我初次与梅校长有较长的时间当面谈话,是在我即将离去西南联大的时候。像上面所讲的,日机的轰炸拆散了我在昆明的小家庭。太太与小孩离去后,我搬入青云街清华教职员宿舍暂住。在一间有三人床的房间,正好有一只床及书桌空着,作为我安身之处,虽然名义上我不是清华教授。那里人才济济,有吴宓、闻一多、金岳霖、陈福田、陈省身、邵循正等十余位。此时,北大的叶公超辞职去新加坡任外交部办事处专员,遗下的外文系主任一职,学校嘱我代理,但当时我已决定去重庆中央大学,与家人重聚。当我向联大当局请求辞职的信发出不久,忽然一天下午,梅校长光临青云街宿舍,专诚来找我。他的话不多,但情意恳挚。他要我留在联大,并解释为什么学校只给我一个代理主任的名义,因为那是在学期中间,下学年主任一职就可除真。他误会了我辞职的动机。我把家庭关系的理由向他陈述,他点头称是,不再挽留,我感动地敬送他走出宿舍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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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忌:张梅两校长印象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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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后,我们一家搭乘美国运兵船来美,先在佛州冬园,后在康州新港住下,时为一九四八年秋季。隔了一两年,梅校长也寓居纽约,在华美协进社(社长孟治,为清华同学)内设一间办公室,处理清华未尽事务。这时我与华美协进社已有关系。每年夏季,孟治在新泽西州的蒙特克莱师范学院开办中国文化暑期班,约我去讲中国文学(这时我已自两洋文学转入中国文学),同事有教历史的洪业,哲学的梅贻宝,美术的汪亚尘。学生们都是本州的中、小学教员,大半是女性,有些比教授年纪更大,但对中国文化十分热忱,大家处得很融洽,也很热闹。我后来又在华美协进社开一门中国文学课程,每星期去一次。除看到孟治外,有时也乘便进谒梅校长,见面的机会反而比在联大时代多了。
有两件事情使我与梅校长有较多的接触,发生较深的关系。第一件是《清华学报》的复刊。那全是梅校长的意见,更可说是他了不起的远见,而我幸有机会参与此事的筹备。他觉得清华在学术界的地位,不能任其骤然中断,如办一份学报,可能保持那不绝如缕的清华学术传统。正好清华校友在美国弄文史哲的还有一些人。于是有一天梅校长来新港何廉家里,中饭时约李田意与我去何家,共同商议出版新学报的事宜。他邀梅贻宝、杨联升、李田意(联大教职)与我,以及在台湾的浦薛风,组织一个学报编辑委员会,并请何廉(清华津贴留美)为委员会主任。梅校长自己虽然是理工的,却主张新学报应为一种有国际性的研究中国文化(人文与社会科学)的学术刊物,因定英文名字为TsingHuaJournalOfChineseStudies。学报于一九五六年发刊,迄今亦有二十余年历史,未曾中断,总算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