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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难,甚至长篇大论地提出论文来请他指正;他一定很实在地带回去,很虚心地看一遍(也许还不止一遍),到第二堂带来还你,告诉你他的意见。甚至因此赏识你,到处为你揄扬。这种学生是北大极欢迎的。虽然给了个不大好听的名称:“偷听生”。
就这样,形成了“拉丁区”最可贵的区风——浓厚而不计功利的学术风气。
自然,有一部分“偷听生”是以此为一阶段,藉此准备考试或升学。但也尽有毫无别意为学问而求学问,一年又一年偷听下去的。并且所产生的英雄并不少。听说沈从文就是此中人物。而常在《独立评论》上发表极精采的文章,为胡适之先生所激赏的申寿生,也是“拉丁区”的一位年轻佳客。
这班不速之客和北大的学生平分天下。许多在班上常见的面孔,在北大的浴室和球场里也常见到。熟到使我们在别处遇着时,义不容辞地自动愿为他们证明学籍,偏偏他们婉谢了:“我只在北大旁听了两年。”同时,又有许多真正的北大生,却成年地看不到他们上班,直到学年考试时才来应一应卯。好在这时偷听生都不参加的,正好腾出位子来(正像平时他们腾出位子来一样),使教室里坐得如常舒畅。
学术是天下的公物,“胜地自来无定主,大抵山属爱山人!”我希望北大精神能风行全国!
“凶”“松”“空”三部曲
“偷听生”是好学的。相形之下,正式的北大生反不来上课,岂不是太自暴自弃了吗?从而有人编出了一套说词:“北大三部曲:投考时是‘凶’,入校后是‘松’,毕业肚中‘空’。”此中得失,不妨细细道来。
每年夏季,天下英雄,会于燕市。这些才出高中的青年们目标类皆集于北大与清华。因此两校有着最优先的机会选拔最优秀的学生。通常报考的人,在北平一处即在三千以上。但录取的名额一总不过三百多人。两者比例的悬殊至少是十与一。换句话说,每一个考北大的学生,都得压倒二千七百以上的竞争者,才能进入门墙。当你走近大红楼,看着无数无数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蓝布大褂、西装、学生服,墨盒、自来水笔、三角板、圆规,漂亮的、不漂亮的,城里人、乡巴佬,黑压压地将大红楼围住,在心灵上你就不因不由地受了威胁。当你依照准考证的号数,也许是三千五百八十一吧,找你的座位时,好容易才寻着了,门口:“第五十七试场”的白纸条,也自然而然地引起你的惴惴。这时毫无他念,—心一意只有许愿,“如果让我考取,我一定不再像从前那样马马虎虎,我要特别用功,十分守规矩!”偏偏题目有时却故意古古怪怪地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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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涛:北大与北大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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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凶”字是有相当根据的。
待到榜发,竟然高中,自然欢天喜地。盼到注册那天,一老早就去二院等着;报到,缴费,选课,一切手续办妥,最后记起去买了那个愁眉苦脸的北大证章,将他向帽子或大襟上挂起,眉开眼笑地走出大门,昂昂然成了“北大人”了。可是,从此也就很少人来管你。
你爱住在学校里,可以(只要你有办法弄到房子);你爱住在家里,也可以;你爱和你的爱人同住在公寓里,更可以。你爱包饭,可以;你爱零吃,也可以;你爱吃一顿面,再吃一顿大米加包子,更可以。推而至于:你爱上课,可以;你不爱上课,也可以;你爱上你爱上的课而不爱上你不爱上的课,更是天经地义的准可以!总之,一切随意。
这样一来,你没主意了。试场里的心愿也许就飞到九霄云外。
指定给一年级住的三院,学校规定锁大门的时间,是午夜一点钟。正好中和,哈尔飞散戏回来赶得上。其实这还是说傻话,你就再晚点回来,还不一样开门?只要你过节时多赏门房两块钱就是。甚至你一夜不回来,又有哪个理会你?耽误了的两天上堂,只要你不选那蹩扭教授的课也就毫无问题。事实上我知道有位同学住在西山养了半年肺病,变得白白胖胖的回来参加考试,依然如期毕业。因为只要你选那好说话的老师,则“指定范围”之外,还可以正大光明地做“滕文公”。无论如何,能进北大的决不是低能儿,总不至于连抄的地方都找不着吧?六十分是易如拾芥的。
就这样,在五分钟步行可到的东安市场里,只要你愿意晃晃,就可以将四年晃过去。所以,“松”字也是有相当根据的。
但是,“空”字却毕竟得重予考量。真正“空”的人究竟还是少的。为什么呢?因为虽然我上面将“松”字的极端,不为亲者讳地坦白写了出来,但对于大多数人,北大之“松”却成为了一种预防疾病的抗毒素,甚至对于许多人更是一种发挥天才的好机会。
北大的教育精神是提倡自立、自主的。进得大学,年纪有那么大了,应该懂得了辨别是非。给你逛窑子的机会你不逛,那才是真经得起试探的人;给你抄书机会你不抄,那才是真有读书心得的人;将你搁在十字街头受那官僚封建腐烂的北平空气熏蒸而不染,那才是一个真能改造中国的人。关在“象牙之塔”里受尽保护的,也许出得塔门,一阵风就吹散了。但丢在社会的洪炉中七上八下锻炼过的北大生,却也许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宿舍的大门是锁不住人的。而事实上,近年浓厚的学术空气使大家的志趣都倾向于学术的竞争,没有心,没有时间,也没有精神去注意声色犬马。到市场里听四年戏的时代到底过去了,而“松”的唯一结果却是天才的充分发展。
北大有一种特别规定,入学考试如果有一两门惊人地出色,则即使总平均不及格,仍旧可以取录的。入学的第一年就分系,不必读多少普通课程就可以选专科。所以显而易见是一种鼓励天才的教育。在这种奖励下,于是一般的人都在各就所好,专心发展。往往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他注意的这门学问是重要的,其他全可从简。当他逃课的时候,其实就是全付精神研究学问的时候。我们常听说某某人英文考试年年不及格,以至于毕业都成问题,但在国内研究金文的,他已是权威学者之一。也听说过某某教授开讲中西交通史,第一堂就有位同学呈给他一部自著的中西交通史稿,使教授为之变色。这种人才是别的学校不易产生的,而北大所在皆是。
北大和清华是正相反的。清华门门功课都要不错,个个学生都在水平线上,你不行的非拉上来不可,你太好的也得扯你下来。北大则山高水低,听凭发展。每年的留学生考试,五花八门的十来样科目,北大向例考不过清华。但北大出的特殊人物,其多而且怪,也常是任何其他学校所赶不上的。
所以“空”字得予以保留。四十五年来的北大贡献可以证明这个字的不确。
吃
吃,在人生中是一件天天接触,不可或缺的事,是一件极重大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件极愉快的享受,谈北大自不能不谈北大的吃。
北大的吃是自由的、方便的、价廉物美的、各得其所的,比较上说来,问题之解决是容易的,因此在享受上是愉快。
北大的吃是绝对自由,爱怎么吃就怎么吃。这种自由在初享到的人实在有点不惯,尤其对于过惯了规律生活、集体生活的人看来,简直有点像在黑地里的人,蓦地进入了照耀着五百支光的电灯前一样,有点眩。我自己是过了上十年教会学校严整生活的人,尤其在北大前,整整两年,是闻锣而食(那学校很保持着山东的犷野美,吃饭是以声闻数里的大锣为号召的),聚桌而餐。到了这里,没有了,什么也没有,锣声、钟声、号声、铃声、哨声全没有,来叫你吃饭的,唯一的是你肚子里的肠鸣。如果有时出于偶然的机缘,你没有注意到这肠鸣,则活该,你这一天可以想不起吃饭。我自己就有过一回,我相信北大的同学不少有这种经验的,为着赶点东西,从早上坐下,待到抬起头来,糟糕,已经三点多钟了。这在别的学校里是不大可能的。
对于吃饭的方式你可以随意选择。包饭可以便宜些,一月通常自六元至八元,但吃包饭的似乎却不多。为什么?因为他违反了北大的自然规律——自由。在实际上说,包饭确有它不便利处。譬如你住在三院,每天到一里路外的一院上课,或一里半外的二院去实验。你将饭包在三院,则上完课特为赶回吃一顿午饭非常别扭;如果包在二院西首的西斋,则你下午也许上了一堂课,就没有了,还能为这一顿饭老在西斋晃?更何况有时你还会到更远的北平图书馆去,赶回来的车钱就够你在外面吃一顿了。而对于包饭的人少回来吃一顿就是一次损失,这种损失加上去,也许还不如零吃便宜。因为在北大附近,零吃实在是太方便而价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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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涛:北大与北大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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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一带,像公寓一样,林立着无数的小饭馆,卖面食,卖米饭的全有。走进任何一家去,花半个钟头工夫(一般效率都非常高,很少叫你候到半点钟以上的),费几分钱到两毛钱,就可以吃饱你的肚子。两毛以上一顿是极贵族的吃法,大概是在沙滩第一流的馆子,福和居之类,吃到两菜一汤,而菜还是时鲜,才会如此。普通客饭一荤菜(如北大的特菜“章〈张〉先生豆腐”之类)一汤,花卷米饭管够,卖一毛五至一毛八,已经比今日八百元一月的饭强了。如果吃面食,更便宜。水饺四分钱十个,一毛二足够;馅饼十个八分钱,又多油,又多肉;而最经济是吃面,三碗面皮六分,小碗麻酱四厘,六分四吃得饱饱的了。如果,你不在乎自己“大学生”的虚面子,上汉花园那小食摊上和洋车夫并排坐在那矮长凳上啃大饼(的确有这种受经济压迫的苦学之士),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