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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就在赫敏的注视下,幽闭的老式电梯里,那空虚的【12】和【14】之间,忽然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个【13】。
就仿佛格里莫广场12号一样。
汤姆伸出手指摁了上去。在时光中沉寂许久的【13】,这一刻仿佛终于等到了主人归来——他转过头,在不断上升中对她继续微笑……
轰。电梯停了。
赫敏迟疑地走出来,面前这一层统共只有一间公寓,过道里的管道还是鲜红的,水泥地面竟然也是洁净有光的,仿佛一点灰尘也不落——
汤姆对她招招手:“这边。”
赫敏听得到自己走过去时鞋底的蹬蹬声。这里这样安静,然而安静之外又有一种格外的心跳,仿佛与世隔绝,可世界就在外面,从过道窗外还听得到,唯独此间仿佛只剩下你我的心跳……
“等等……Jack·Jones先生?”
她喃喃读着门牌。这公寓是标准的英伦风门牌,整面实木大门刷成很神经质似的深色,门牌上的字体都是略带神经质似的不列颠派头,让人猜测这楼盘的开发商是不是喜欢读《福尔摩斯》,立志于在这歌舞升平浮华滚滚的芝加哥生生建一个贝克街出来……
汤姆直接伸手,推开了黄铜门把手。
“进来吧。”他绅士地站在门口,微笑着对她说。
赫敏轻轻走进玄关,鞋跟发出一声轻响。
哗。恍然间,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昏黄的台灯、明亮的落地灯、璀璨的水晶吊灯、银白色的节能灯……每一个房间,楼上楼下,这间公寓仿佛精装修的楼盘广告那样自动点燃了——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走进来。这实在太惊奇了……不,这很普通,这是一个典型的七十年代美式公寓,虽然它外表塑造得很英伦,但走进来后还是能看穿开发商美式精明简洁的本质……它非常正常,但是放在汤姆身上就很不正常。
“这是你的?”她难以想象地看着他。
他缓缓拉开沉沉的天鹅绒窗帘,背后对着市中心剧场楼金色的高塔,眼中仿佛万千情意流转:“欢迎来到芝加哥。”
“哦……天哪……”她又有些惊喜又惊讶地看着他。
他轻轻走过连着客厅的厨房柜台,很自然地打开白色冰箱——这冰箱之小之Q之可爱简直让人怀疑不可能是他的——他左手拎着一瓶瓶颈秀丽的香槟,右手拎着两个玻璃杯走了过来,声音也仿佛荡漾着酒色:“1975年的Deutz。最适合女性的口味。”
他轻轻开了瓶,香槟仿佛和着他的姿势一般优雅地流淌在酒杯里。
赫敏轻轻接过那只细细的杯子,晃了晃酒液,缓缓品了一口,听见他声音低沉地说:“1975年的酒啊……过了二十年……”
“这瓶酒放了二十年?”赫敏挑起了眉。
“不。”他晃着酒杯笑了,“你没注意到么?它的口感还是那样青涩、纯真,仿佛樱桃在你舌头上打结……它的年份一点也没有沉淀出来——因为它的时间都停滞了。”
赫敏不动声色地往四周看去。茶几和沙发都光滑明亮,茶具像根本没人动过,一切都这么干净、整洁,全新……
“你用了凝固魔法。”她轻声说。
“不错。”他勾起嘴角,歪头深沉地打量着她:“我用了凝固时间的魔法,把这里的一切都停留在当初……1975年我第一次到美国,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我会买这样一所公寓,没人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股呢喃的迷惑。
赫敏拎着酒杯,轻轻走过客厅:“我可以上楼么?”
“当然。”
她走上低低的台阶,木质地板发出那种很古老的声音。起居室里的墙纸居然是碎花的,这绝不可能是他亲自装修的,这应该是开发商精装修好的样板房,外面是冷艳高贵的英伦风,里面大体是美国摩登时代,然而墙纸和家具这种细节又有一种清纯的田园感……
她不禁笑了一声出来。
身后,他不知不觉走了过来,气息喷在她颈间:“笑什么?”
“我笑……”她把酒杯递给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你这间公寓……很有居家感。”
他了然而深沉地看着她。不知何时他把大衣和小马甲都解开了丢在一旁,整个人侧身靠在壁炉旁,衬衫扣得玩世不恭,手放在西装裤口袋里,眼神很有一点坏坏的味道。
她转身也随意地解开大衣丢在沙发上,随后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笑了:“真有意思……”
他托着下巴,也眼带笑意:“嗯?”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买一间公寓呢?”她推开凉台木质门,任由清风吹在肩头。褐发仿佛也染上了凉台角落里的玫瑰香气,拂过心间时产生出一种微微的荡漾……
他也跟着她出来,衬衫下的手臂贴着她修长的胳膊——他若有所思,看着脚下车水马龙奔流不息的繁华夜景,笑道:“大概是因为我喜欢美国吧。”
“喔——”
“很惊讶,是么?我自己也很惊讶。”他眼中映着整个城市的寂寞与繁华,低沉地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地方呢?对英国人来说,这里比乡下还要差,没有品位,乱哄哄的——”
“然而你却在最乱哄哄的地方购置了房产。”
“是啊。”他远远望着剧场楼金色的夜灯说,“非常不优雅,不适合Voldemort……我回忆起这件事,尽管那是一部分的我,我却也十分不能理解……而且我在最繁华的地段选了这间公寓,是单层的公寓,虽然是单层可它也是公寓啊,Voldemort怎能住公寓呢?他应该住在宫殿,住在古老的庄园,号令着他的纯血门徒们……你知道么,芝加哥的夜景直到午夜也不会熄灭的。每当夜幕降临,睡在这里都能隐隐听到对面传来的歌舞和嘈杂声——这里的治安,你知道……警车巡逻也不顶用的,有时候楼下会有枪击发生,凌晨时分,子弹头擦过楼下的窗户,舞女在剧场里跳康康舞,黑帮在门前火并……”
赫敏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但那时候的我,却在这样的环境中沉沉睡着了。”他低声说,“无需安眠药剂,无需任何其他的东西,我一个人躺在芝加哥最繁华最混乱最糟糕的天堂——或是地狱,却仿佛感到自己与这环境似乎融为一体。我感到有一种什么东西与它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仿佛我天生就属于这里,仿佛我就是在歌声和枪击声中长大的——”
他忽然侧过头,温柔地望着她,修长手指轻轻揽过她后背:“夜风很凉,进去吧。”
赫敏依言跟他走进了起居室。她靠在白色的沙发上,这沙发的触感还这样新,仿佛布料上的染色都未干——她仰头幽幽看了壁炉上放着的镜框,这精装修的房间里的镜框当然是开发商留下来的,里面的照片是三四十年代的好莱坞明星,一个个眉目如画,令人置身摩登时代……
她忽然微笑着翘起了长腿,轻声说:“我忽然觉得你到了这里,确实也变得很适合美国了。”
他也微笑:“是么?”
“是。你都变得有些像克拉克·盖博了……”
他凝视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缓缓地继续说:“大概我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其实是个被抛弃的人吧……”
他忽然站起来,很迅速地凑过来,几乎是要压倒她一样——赫敏心中猛地一跳,手不由得放开了——但他并没有真的吻过来,而是越过她,伸手把沙发旁一架小喇叭唱片机打开了。
叮咚的钢琴声流淌在房间里,风微微拂起墙角的窗帘,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更沉湎的气氛。
他托着下巴,望着她,依旧用那种缓缓的语气说:“因为我确实是个被抛弃的人……而美国,不正是被英国所抛弃、所厌恶的东西吗?从五月花号乘船被赶去美洲的那最初的一群人,确实就是我们不列颠帝国的弃儿,流放者,犯罪者,窃贼,流氓,还有那些投机分子……被赶去美洲的贵族是走投无路的贵族,主动跑去美洲的商人是心地歹毒之徒,连纯种英国短毛猫在坐了一趟五月花号以后,身上的毛都会变成不列颠人所嫌弃的那种不优雅的、浮躁的乱哄哄的美式花纹——无论如何,是不列颠先抛弃了美利坚。”
他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流利地把她牵了起来,伴着音乐声低声道:“陪我跳舞吧。”
“……哦?”
“今天没有别人。”他揽住她的腰,对着她耳语道:“而且你穿了裙子。”
赫敏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裙。她笑了起来:“平时我不穿裙子的……好吧。”
音乐很慢,慢得让空气都沉沦了一拍,酒香和玫瑰香在房间里蔓延——他揽着她的腰轻轻转圈,乌黑眼珠仿佛也沉醉在她眼中:“……我直到今天,才能明确对待这一点……现在想起来,我过去一直不能真正承认我自己是被厌恶被抛弃的这个事实……我喜欢这里,我在美国第一次感到自己拥有和这里的空气一样的归属感,没有人知道,甚至没人知道我这么想——”
赫敏凝视着他,轻声说:“你这么想不算坏。”
“是——我现在可以理解了,但当时我非常困惑矛盾,非常痛恨那个喜欢着庸俗的美国的我自己……”他牵着她的手恍然道,“我认为那一部分的我是劣等的。因为这种劣等,才产生了对同样劣等的美国的喜爱——然后我就把那一部分切除了。”
他忽然停住了。赫敏心里砰砰直跳,也不知是因为他那魅惑众生的深沉眼神,还是那一部分惨烈的往事……
他忽然叹了口气,把头搁在她肩上,闷闷地说:“他那一次切除了太多东西,就是后来的冠冕……否则我不会知道这个地方……然而我想他也不知道。他抛弃了许多,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赫敏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
但汤姆猛一下又抬起头来,十分坚决而深邃地看着她,把手放在她肩上说:“但我也很高兴。因为他肯定也完全不记得你了。只有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