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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秦殿玉哪一句话打动了容雅的心肠.容雅略一沉吟,操起琴道:“即然蒙金先生不嫌弃容某技疏才浅,容某就陪金先生玩一曲,略助雅兴.不知金先生想唱哪一出?”
“好!”
金老大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仰天道:“俺,伍员.指望吴国借兵,谁知昭关难过.幸遇东皋公方便,将我留在后花园中.一连七日,未见计出.思想起来,好不焦燥人也──!”
秦殿玉第一个叫好:“好!好!好一出文昭关!”
金老大带来的那一帮喽啰跟着谄辞纷纷:“金大哥好嗓子!”
“云遮月呀!”
“麒麟童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这边叫好声未停,容雅铿锵激越的琴声跟着就追了上来.如一鹤冲天般,立时将金老大那毫不专业的破锣嗓子拋到九霄云外.
京戏票友中也时有高人,藏龙卧虎.但金老大天生不是唱戏的料,又性格刚愎自用,从来听不进意见.一生全凭豪强霸道,人人畏他如虎,人人给他十分的面子,如此才捧得他洋洋自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还真的以为自己一把破锣嗓子是“云遮月”,连麒麟童见了面也要拜自己为师.
以容雅的琴技之高,就算专业的戏子,若状态不好,演唱效果欠佳时,也会被他的琴声给夺了风头,更何况这个根本不入流的所谓“票友”?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那情景就有点象一位国际性的钢琴大师,在给一个刚入门学唱歌的孩子伴奏一般.若那大师有心迁就,弹得随意一点,简单一点,指导性强一点,那场面也许还没有这么难看,可惜容雅一支胡琴无意收敛,弓法娴熟,技艺如神,速度极快,象万花筒似的令人目醉神迷.与那破锣嗓子正如云霄泥壤,高下立判.
一开始的时候,金老大手下的人还在勉勉强强的叫着好,拍着手,慢慢的,个个都觉出不对,面面相觑起来.
慢慢的,金老大的嗓子没了声音.
秦殿玉万万想不到容雅竟然用这种手法当众去刮金老大的胡子,看着金老大渐渐阴沉的脸色,神色局促,俊脸微汗,不知如何是好.到最后,只剩容雅的琴声独奏,茶楼里鸦雀无声.
一曲终了,容雅放琴起身,向四周围一抱拳:“献丑了.”
金老大一双眼睛从黑眼镜后面死盯着容雅,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茶楼里也没有人说话.
柳儿虽也讨厌这姓金的仗势欺人,但看这阵势,也不禁心里有些害怕,不知今天这一出怎么收场.虽然容家兄弟在上海一直有黄老爷子保护着,可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时一个掌声慢慢的响了起来.
“啪,啪,啪,啪,啪.”
一下一下,极清晰,有力.
在这一片沉寂的环境中,显得异常刺耳.
金老大铁青的脸色骤然涨成猪肝色,重重一拍桌子,满桌的杯盘狼藉都跟着跳了一跳.他环视周围,暴怒喝道:“谁?谁他妈的在拍手?!”
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从楼梯转角处传来:
“是我在拍手.”
说得很慢,很斯文,只是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奇怪的口音.
一个穿著黑色西装的人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他还在不紧不慢的鼓着掌.
他身边跟着一个穿著粉红色和服的妙龄少女,身后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保镳.
第 23 章
微黑发亮的皮肤,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又见面了;容先生.”
容雅没说话,也没有动.
这时他身边那个穿著粉色和服的少女,走上前来,深深的鞠了一躬.
她用乌黑发亮的双眸看着容雅,微笑:“见到你……很高兴,容先生.”
“是日本人!”
茶楼里有人小声说.
什么也不用多说.当时当地的上海,只是日本人这三个字,已经代表了某种特权阶级的意义.
金老大显然被这突然杀出来的日本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双眼睛在墨镜后面看看容雅,又转过去看看这群日本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
容雅在拍卖会上和日本人结下梁子的事柳儿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时候找上门来.这下子情况更复杂了.
柳儿担心起来,偷眼看看大爷.
容雅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茶楼的伙计最先醒过神来.
这小伙计机灵,抖了抖肩头的白毛巾,讪笑着,试探着靠向前去:
“这几位先生,可是来喝茶的?要不,请这边坐?”
柳川正男不理他,只对容雅道:“久闻这清音桌是城中雅士汇集之处,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容先生,又恰逢容先生一展琴技,实在是太巧了,用中国话来说,恩……果然不虚此行.”
容雅也不看他,只一笑:“果然如此,那柳川先生为何不正大光明地上楼来听,又何必站在楼角下偷偷摸摸地?”
柳儿只觉得头皮一炸,大爷性格怎地如此刚烈,到了这种时候还不低头让步?若是二爷在此,必不会说这种话!
秦殿玉之流则肚子里暗骂一声,妈的,这容家老大果然是个不识时务的呆子.
但眼前这日本人的涵养功夫,显然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他居然并没有发作.
柳川正男摇了摇头:“容先生,您大概不知道,在下曾经在欧洲学习过八年的音乐.在欧洲,音乐会是一件很严肃的大事.和中国不一样,在音乐会开场以后,迟到者是不许再进入演奏厅的.一定要等到一段终了,才可以进去坐下.这是不仅对演奏者的尊敬,也是为了不打扰其它的观众欣赏美丽的乐章.在下来到这里的时候,容先生正在和这位……先生合作表演,”说到这里,柳川正男向着金老大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某种说不出讥俏:“所以在下不敢贸然上楼,只怕打断了如此美好的琴声.”
金老大被柳川看得脸上一红,面子上无论如何也拉不下,怒目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妈的,看你大爷作甚?”
秦殿玉见状,急忙拉了金老大一把,又向柳川正男笑道:“柳川先生别见怪,这位金先生是江湖中人,性情难免急了些.而且他是天津人,不常来上海,所以不识得柳川总领事.”
又向金老大道:“金大哥,我来介绍介绍,这位是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柳川总领事.柳川先生,这位是天津青帮的带头大哥,金老大.大家一回生,二回熟……”
他看柳川正男淡淡的,并不搭理那位金老大,介绍的话就讲不下去了,越说越小声.金老大听说这日本人来头不小,只有强忍了一口气不好发作,转头狠狠地瞪了容雅一眼.
容雅听到柳川也是学音乐的,目光微微一动,此时才缓缓地转过来,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看了柳川正男一眼.
少女真理子在一旁用不成句的中国话笑道:“容先生,哥哥,琴的,很好.”
柳川正男伸手摸了摸少女光滑的齐肩柔发,满目怜爱.
看到眼前此种情景,好一副温馨的兄妹之爱的画面,哪里想得到就是这个国家的军人,也许就是此时此刻,正在中国的土地上烧杀掳掠?
容雅转过眼.
秦殿玉眼珠子一转,英俊的脸上再次浮起微笑:“柳川先生今天来,真是贵客临门啊……”
柳川正男抬起手挥了一挥,打断了他:“对不起诸位,可不可以让我和容先生,单独谈两句?”
满茶楼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些见势不对的,早已经走了,有些满怀好奇的想看热闹的,此时心里说不出的失望;也有为容大捏一把冷汗的,想了一想,赶紧的走了,去给容老爷通个信息,这日本人,找上容大公子了!
自觉面子扫地的金老大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杯盘碗盏哗啦的跌碎了一地,他从墨镜后狠狠地瞪了柳川正男一眼,到底还是不敢冒犯,跺跺脚走了.手下的虾兵蟹将乖乖地跟在身后.走到楼梯口,转过身来:“姓容的,咱们的事儿,没完!──走!”
秦殿玉迟疑着看了容雅一眼,没说什么,叹了口气也走了出去.
转眼间,满茶楼的人,或迟或快,都走了个干干凈凈.
容雅向柳儿道:“柳儿,你还不走?”
许稚柳胸口一热:“柳儿不走,柳儿要在这里陪着大爷.”
“傻孩子.”容雅轻声道.
茶楼的小伙计,早已躲身在柜台背后.却又忍不住的好奇,不知道这容大少爷和日本人之间结下过什么梁子,这日本人打算怎样对付这容大爷?于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往这边张望.
却见容雅象往常一样,极平稳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开口了:“说吧,柳川先生,你不是有话对容某人说吗?现在人都走光了,应该可以谈了吧?”
柳川正男微笑道:“容先生别误会.在下把容先生留下来,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容先生交个朋友.”
容雅缓缓放下茶杯:“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没别的事了?”
“没有别的事.”
“那好,”容雅站起身来:“柳儿,我们走.”
“容先生,”柳川正男吃了一惊,急忙解释:“我欣赏你是出色的音乐家,我也希望能够多些了解中国的音乐,所以才想与你结交,我是真诚的!希望你能够了解我的诚意!”
“容某从来不和日本人交朋友.”容雅一边淡淡的说,一边携了柳儿的手往外走去.
“容先生!”
柳川正男在他身后道:“我听过你的音乐,我知道你是个真正懂得音乐的人.至少,也请你听一听我的琴声!再来决定我是个怎样的人,再来决定是否交我这个朋友,好不好?”
大爷的脚步缓了一缓.
柳儿感觉到他的略一迟疑.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柳川见状,知道多说无用,转身从一侍从手上拿过一只黑色的大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把小提琴,架在肩头.
一阵奇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