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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门去,只见容嫣全身脱力似的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容嫣在他的怀里微微战抖.
第一次,他感到怀中的爱人是那样软弱,那样无力.
“汉臣,”容嫣哽咽道:“我……我从今往后,也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
他揽着他的头,万般怜惜地抚摸他的头发.
这一刻在沈汉臣的胸中燃起了无明爱火,让他感到自己充满了勇气.他想要去保护他的爱人,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证明自己足够强壮,证明自己完全可以保护他,可以让他依靠,证明现在的一切牺牲都是绝对值得的.
那時候,他们想,是的,这就是爱情.
不管它如何的不真实,可是它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就在这紧紧相拥的两人之间.
至少在那一刻,他们都深信不疑.
第 18 章
十一月转眼就过了.
容嫣的名字再也没有在华连成出現過.
外面渐渐的也有了流言.
有的说容二爷年纪轻轻塌了中,也有的说容二爷被赶出了师门,还有的说容二爷生了怪病,见不得人了.
梨园各界都暗中注视着华连成的一番变故,各个戏园子的老板都各自盘算着,计较着,伺侯时机与华连成争夺一番第一戏班子的名头.
只是容嫣消失以后,华连成迅速推出一个许稚柳.
这小子在台上完全是一个容嫣的饼印子,只是小了一号,人称“小容嫣”.
他凭着容嫣唯一传人的名头,在业内直线起跳,红得极快.
所以众戏班子一时倒也奈何华连成不得.
吃了半个多月的中药,容修的病渐渐的好些了.只是精神大不如前了.丹桂第一台那边,一个星期只有三四日的时间在那边主持,其余的时候在留在家静养.
这天刚吃过早饭,就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门来,停在容公馆门前.
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毕挺,留着短胡须的东洋人,拉开后座车门.从后座走下来两个青年男子,一个肤色微黑,一个面色苍白.
看门的老张急急的走了进屋,向容老板递上一张名片:“老爷,外面来了几个日本人,说是来拜会二爷的.”
容修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小儿子什么时候又沾惹上日本人了,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全是日文,只有个名字认得:“朝香宫真彦”.
容修只觉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暗恨了一声家门不幸,日本人岂是好招惹得的?不过没办法,人家都找上家门来了,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出去周旋周旋.
客人已经来到前厅.容修走出去,正看见三个人旁若无人地对着一副龚贤的山水图观赏.
其中一个留小胡须的矮个子正在用日语说着什么,皮肤微黑的那个男子不停的点头,仿佛十分欣赏,而站在中间的一个年轻公子模样的,面无表情,不时打量四周,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那个年轻人微微侧过头,最先看到容修.
他眼角的余光一扫到,立即就转过身来.
而他身边赏画的那两位也立即停止赏画,面向容修站好.
“让我来介绍一下,”短胡须的矮个子中文居然说得十分流利:“在下是大日本帝国驻上海第二兵团大佐东史郎.”
容修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只得点了点头.
东史郎继续介绍:“这位是大日本帝国驻上海总领事柳川正男先生.”
皮肤微黑的高个子堆起一个客气的微笑,向容修伸出一只手,同时习惯性的微微躬身:“你好.容老板,幸会.”
他的中文带着一种怪怪的口音.但聽起來還算流利.
容修不太习惯这种西洋人的礼节,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削瘦的大手:“幸会.”
容修感到掌中的手骨节突出,几处指节还有老茧,凭着他的经验,这应该是多年练功夫留下来的痕迹.
“这位是总领事的助手,朝香宫真彦阁下.”
叫朝香宫真彦的年轻人没有向他伸出手,只是站直了身子,微微一颔首.
容修抱了抱拳,还了个中国式的礼节:“幸会.”
容修一颗心里七上八下.这两位听起来好象都是日本驻上海的高官之流,而中间这位朝香宫真彦虽说是柳川正男的助手,但是看起来不可一世,架势反倒压过这位总领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于是陪出生意人的笑脸:“来,请坐请坐,看茶──”
叫朝香宫的年轻人自顾自的往首位坐了,其余二位方才在他旁边坐下.
容修看在眼里,默在心里.
“是这样的.”东史郎开口道:“柳川先生和朝香宫先生一向对中国文化十分仰慕,在派来上海担任总领事之后,曾经听过贵公子容嫣的一出戏,对容公子推崇备致,一直希望找个时间来拜会拜会.希望能够请容二爷出来见见面.”
容修沉吟道:“一出戏?”
“天女散花.”柳川正男突然以非常清晰的中文说:“散花.”
然后他又以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在下,我曾经到德国学习音乐,而中国的戏剧,和欧洲的歌剧,很相似.您的儿子,虽然很年轻,但的确是第一流的演员.虽然我听不懂得台词,不能领会最好的,地方,但是,他的歌声和舞蹈,让我感到中国剧的特别与兴味.”
那位朝香宫似乎听不懂中国话,所以柳川正男每说一句,都由东史郎为他翻译.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似乎在为柳川正男说的话背书.
“所以,柳川先生希望能在台下结识您的儿子,容二爷.与他交流文化与戏剧,成为朋友.我们这一次是怀着极大的诚意前来的,希望能够在中日友好的历史上,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东史郎的中国话十分地道,用词也准确:“第一次前来府上拜会,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抬手将一份锦盒装的礼物双手奉上.容修哪里敢受日本人的礼,极力推辞不过,只得接了,打开来,盒中竟然装了一尊手掌大小白玉观音,神态端妍,玉色温润.容修也是玩古玩玉件儿的行家,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当时就微微冒了汗,捧着这观音在手里,简直是捧了个火烧炭元.
“承蒙各位大人的赏识,容某人感激不尽.只是,这个,实不相瞒,”容修小心翼翼的说:“我那小儿子,目前并不在家.自从上一次唱戏突发疾病,一直没有好,所以送到乡下亲戚家去将息身子去了.”
东史郎闻言一怔,又用日语和那年轻人说了几句,然后转过头来:“是吗,实在太遗憾了.”
“所以……这份礼物,容某人是万万领受不起,还请收回.各位大人的厚爱美意,我一定转告犬儿,这个……”
“容老板太客气了.”东史郎抬手一挡:“我们日本人没有把礼物送到主人家里再拿走的习惯.据我所知,中国人应该也没有这种规矩吧,除非是容老板不想交我们这个朋友,不给我们这个面子.”
容修心中一惊:“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东史郎皱起眉头:“容老板的意思,是不敢交我们这个朋友,还是不敢不交我们日本人作朋友?”
这日本人端的狡诈难缠,容修肚子里暗恨了一声,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诚恳笑容:“东先生说到哪里去了,这是容某人的荣幸.只是实在受宠若惊罢了.”
在一旁一直没作声的柳川正男突然脸上微微一笑:“容老板,小礼物,请收下.也许将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到了这个地步,容修只得心惊胆战的接了.
三个日本人正打算告辞,走到前廊,忽然后院中传出一阵异常优美的笛声,横空而过,在宁静的屋舍瓦檐之间缭绕回转.
三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这笛声就象在月光下沉寂的苍茫山麓,浅浅的风横过,淡淡的树影摇晃,说不出的纯粹悲伤.
“真美.”柳川正男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说.
朝香宫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容修抬起头.
他当然知道这是容雅在吹笛.他们这个宅院里的人,每日听大少爷的琴笛京胡,全都已经听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回,让容修象今天这样只觉得刺耳.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笛声宛如一条银色波光,象风的手指拨动音纹,无限凄清.
仿佛在深情傾述著什麼故事,从音韵流泄出的悲哀.
笛音似水,静影沉壁.
柳川正男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太美了,就好象闻得到笛声的芳香一般.”
他转向容修:“请问,吹笛的人是谁?”
容修本来站立不安的陪在他们身边,听到他这样问,只得勉强挤出笑脸:“这是我的大儿子在胡乱捣鼓呢,吹得不好,见笑了.”
“容……雅?”
容修有点吃惊这日本人居然也知道容雅的名字:“是,正是.”
“我只知道他是名琴师,想不到他的笛声也这样美妙.”柳川正男用日语自言自语的说.
容修不知道这日本人在喃喃的说什么.
柳川正男向容修道:“您的大儿子,是出色的音乐家.改日,我一定专程来拜访他.”
容修心里直发慌,改日,还要来?
“不敢当不敢当.张妈,你快去请大少爷出来见客人,告诉他别吹了.”容修转过身,提高声音对屋里正在收拾茶具的一个穿灰色衫的老女人说.
“不,不,请不要.”柳川正男慌忙说:“请不要打断他.这么美好的音乐,请不要打扰他.我下一次再来好了.”
三个日本人在容修的陪同下,出了大门,坐进轿车.
前座的东史郎回过脸来说:“实在抱歉,朝香宫阁下,您后天就要回日本了,这次却没能见到容嫣,让您白跑一趟.”
后座的年轻人静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说:“算了.没关系.”
柳川正男还在侧耳静听笛声,直到东史郎对司机说:“开车.”
汽车发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