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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老板!”
小包厢里,日本少女柳川真理子赞道:“喔,这是另一个美少年.”
东史郎显然来中国的时间更长,对中国戏曲已颇了解:“据说这一位是容嫣的唯一弟子.不过今天的情况很不寻常,以一个无名之辈来代替红艺人,一般戏院不会这么做.”
“没能听完容嫣的戏实在太可惜了,”柳川正男道:“若和他的徒儿比较,我依然觉得容先生本人更有韵味.”
此时容雅作为华连成的名琴师,收了琴,走到九龙口亮相行礼,接受观众的喝采.
东史郎指着他:“柳川先生你在德国是学音乐的吧.你看这位琴师,他也是当今支那戏曲界顶尖的人物.据说他是容嫣的哥哥,名叫容雅.今天台下的听众,也有许多是冲着他的名声前来的,中国话叫做捧场.”
其余三人闻言仔细地打量了容雅一番.
灯光下,容雅行了礼,站直了身,习惯性的把额前长发往后一抚.平时隐藏在长发后的那清秀的面孔如惊鸿一瞥.修眉深目宛若雕琢.
真理子低呼了一聲:“弟弟是美男子,哥哥也很好看.”
柳川正男微笑:“今日一下子得见三位中国的出色艺人,真是要多谢东先生的好介绍了.”
东史郎坐正,微微鞠躬:“哪里,这是在下的荣幸才是.”
叫朝香宫的年轻人矜持的抿紧了薄唇,没有说话.
***
舞台的灯光全部亮起来了.
一片光明,彩声,掌声,潮水一般似幻似真的涌动在身边.一时近一时远.
他就象做了一场大梦,这梦中的辉煌,是以失去容嫣为代价.
许稚柳茫然的睁大着眼睛.他想是不是应该笑,但这笑扯痛神经.他不敢眨眼,薄薄的水雾,凝结在他的眼眶里,成了一层水壳,一眨就会碎了.
如同奇迹般的,命运之手将他推到这个位置.
人的际遇是多么奇妙.
他缓缓的抬起眼,看到那极高极深的屋顶,雕龙画凤的背后,那上面一定落满寂寞的灰尘.
就在这一刻以后,就算他说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他所想要的,恐怕也没人再会相信.
一直到了后台,他仍然恍恍惚惚的,坐在椅子上直发愣.他注意不到身边人看他的眼光,已经悄悄的变了,有巴结讨好的,有小心观察的,有满怀妒嫉的.
大师兄七儿是最早出师的,最初学的青衣,后来又转行小生,可惜一直到现在也没唱出个名堂.他走过来,拍拍他的头:“哟,高兴得丢了魂儿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语气是轻松的,可拼命按捺,也压不下那一缕酸溜溜的意味.
许稚柳侧了侧头,没有说话.
他是丢了魂……
七儿见他不理,笑:“也对,翅膀硬了,玩意儿学得差不多了,现在是该学学角儿们怎么摆谱了.”
大师兄走开了.他在说什么,他没有在听.
那边庚子一抬头,看见两行清泪顺着许稚柳的脸颊慢慢滴下来.
“哟,都高兴得哭了.”
“……”
“不就是压台得了个满堂彩吗,还不睬人,容二爷只怕也没这么大架子?”
你一句,我一句,句句话中带刺.
这也不能怪他们.在一起学艺的兄弟,都是苦出身,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小的时候挤在一起的時候已經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偷偷較著勁,现在一个个长人了,還挤在一起,已觉得空间太小,透不过气.
眼看着这小师弟平步青云,后来居上,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息,心里难免堵得慌.
也是柳儿平素为人本份老实,他们才敢如此放肆.
庚子说了几句,见柳儿还是不搭理,自己也觉得没趣儿,收拾好东西,也一转身走了.
丝竹声歇,叫好声杳.
方才还锣鼓喧天的戏园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空荡荡的,静得连方才那些彩声和乐声,都好象是幻觉.它们从未存在过.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柳儿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慢慢的满了起来,如此缓慢而温柔的,象满月跃出海面,象月光下渐涨的潮汐.他细细的体味着这一刻的温柔,轻轻的抚摸着这柔软丰盈的内心,微痛,而怜惜.
二爷.
他悄无声息的说.
嘴唇轻轻的一动,一朵奇异而黯淡的微笑绽放在他唇边,带着泪痕,与他伶仃相依.
第 16 章
容修睁开眼睛,就看见儿子容雅坐在他的身边.
见到他睁开眼,容雅俯近了些:“爸,您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容修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龙干得要命,满嘴苦臭.
容雅见状,急忙端了一杯温茶递到他的嘴边:“来,爸,喝点水.”
喝了两口清茶润润喉,容修这才缓过气来:“到底是老了,身子一年沉过一年.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口总是闷得慌,非得透口大气儿才舒服.”
“方才已经请黄老先生来看过了,他说您只是忧心太重,心气衰耗,肝邪偏旺,所以木气不能疏达所至.已经开了几味药,差人去抓了.他还说让您以后别太劳心劳神,涵养心脾要紧.”
容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从容雅那个角度看过去,正看到容修那苍白浮肿的侧面,还有那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额前的皱纹好象格外清晰.容雅在心里一阵酸楚.爸看起来,真的是老了.突然间就老了.
容修睁大着眼,直直地望着床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忽听他沙着声音道:“青函那孩子……那孩子,我是白疼他了.”
父亲醒过来后,容雅一直不敢在他面前提青函,只怕他想起来又会气怒伤心.此时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心心念念,还是最宝贝的那个二弟.想到青函真的就那么不顾一切的扔下家和戏班子,跟那个男人走了,容雅心里也觉得惨淡,不知应该怎么劝慰老父,只好说:“爸,您别担心,火车站和码头我都派了人去了,没见着他们.青函应该还在上海.青函是小孩子脾气,您也是知道了.他走个几天,胡闹够了,自然就会乖乖的回来……”
容修仍然睁大着眼望着床顶,却出声打断了他:“南琴,往后,爸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容雅闻言一惊:“爸,您别这么说……”
一只白晰,柔软的手,覆盖在容雅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南琴,爸往后,只有靠你了.”
一言未了,两行老泪,从容修的眼角渗出,直渗入斑白鬓角.
容雅无言反握着父亲冰凉的双手,只觉得心里沉重得象压了块石头.
一转眼,上海所有的报纸都用醒目标题报道了华连成发生的奇剧,“华连成当家花旦离奇患病”,“容二爷散花未完不知所踪”,“满场观众叫嚣退票”,“台上台下一样好戏”,“华连成是否为推新人挂羊头卖狗肉?”
诸如此类,图文并茂.
事态并未随着柳儿的成功压台而平息,反而在传媒的炒作下有越演越烈之势.
容修不得已,抱着病体,再次向他的老朋友黄金荣求救.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找几个人把二少爷找出来带回去?”黄金荣问.
“不,不不.”容修咬咬牙,眼下还有更重要事:“大哥啊,实话跟你说,事到如今,我直当没有生过这畜生.抓回来也没用,抓回来也是喂不家的白眼狼.早知今日,当时我就一棍子打死了他,省得留他在世上真是丢人现眼.他这一撒手跑了,我还得担着华连成这百十口人的生计啊.老兄弟您看,这几天的报纸,沸沸扬扬的,我真怕那些个记者万一打听出来什么……你说这算什么事?算私奔吗?自古哪有男人和男人私奔的理儿?去报官吗?告他什么?拐带妇女?说起来真是臊得我脸都没地搁!”
黄金荣听容修讲到后来,语带哽咽,当下也没有二话,立即出动手上的关系,以他的名义下帖把那大大小小十多家报馆的主笔,总编辑,记者都请到一品香饭店.容修早在那里备下了十七八桌酒席,加黄金荣本人和他手下一些得力干将出面捧场,算得上是阵容强大.席面上的菜肴也极尽丰盛,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容修强支着病体在那里劝酒劝菜,招呼周旋,场面办得十分好看.
酒过三巡,容修站起身来,陪着笑对着满座高朋作了个罗圈揖,说了番:“多谢各位赏这个面子,多谢在座各位这么多年来对华连成的爱护抬举,容某感激不尽……最近外面有些关于华连成的流言,全是无中生有,不足以信,还望大家多多包涵,高抬贵手”之类的.
算是给大家打过了招呼.
等容修讲完了,黄金荣含着烟嘴,似笑非笑:“各位,来的都是朋友.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过不去的坎爬不过个坡的时候?这时候就指望朋友伸个手帮一把.就算是看在我黄某人的面子上,交这个朋友的,就请把面前的酒喝了,恩情留心间,如何?”
黄金荣发了话,在座的无不立时仰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不看僧面看佛面,众人都知道这容修借着黄金荣的势,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该如何做已经心知肚明了.
嘴上即已抹了油,容修又早已令人封了两百只大红包,席面底下已每人塞了一只.
钱说话的声音向来大过人说话的声音.
无需再多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关于“华连成无故换角”“容二爷离奇患病未见家人求医”之类的新闻便在报纸上逐渐平息下来了.即之而来的是对华连成新晋花旦许稚柳的大篇幅报道.
东风一夜吹乡梦,传媒的笔调一转,城中百姓立即换了话题.
不多久,许稚柳这三个字借了这次意外的东风,扶摇直上,在上海的街头巷尾都红遍了.
第 17 章
容老板广派英雄帖,沈汉臣他们报社的社会新闻部和文艺部的同事自然也收到.
徐若虚喝得满面红光,怀里揣着大红包,打着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