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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明知故问:“我问你;你说二爷;是哪个二爷?”
许稚柳说:“当然是容二爷。”
“那容二爷是什么?是旧社会一个剥削阶级的二流子少爷!一向狂妄自大;骑在我们受苦艺人头上作威作福!他是什么东西?是地主资本家的玩物!听说后来还做了汉奸!你把他和我们新中国新演员相比?!你是何居心?”
许稚柳厉声道:“庚子!”
含杏死命的拖着丈夫的手。
他觉察到妻子那颤抖的;恐惧的手心。咬牙忍;深呼吸;把气压了下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忍气吞声的说:“我没说邹组长唱得不好。”
“那你是什么意思?”
“组长当然唱得好。组长有组长的好;二爷有二爷的好。”
“哦?”庚子不放过他:“那到底是哪个唱得更好?”
含杏抢着说:“当然是组长好。”
“许校长;你说呢?”
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他斟酌着;慢慢的说:“组长的好处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二爷的好处却说不出。”
所有的人都瞪着他;琢磨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回了家后;含杏把他埋怨了个够。
他只是不开口。
他们还住在容家原来的旧宅里。只是上海住房紧张;这么大一处宅子;已经不可能只让他们一家人住了;一个大院子里挤满了人;清早上厕所还要排队。
只是院子里那一株合欢花;历经风雨;渡过战乱;依然青翠扶苏;叶叶相对;昼开夜合。
此时已是初夏;满树绒线球一般的小花;象一朵一朵小小的野火燃烧。
含杏在厨房做饭;眼看着天晚起风了;对身边小女儿说:“爱民;叫你爸进屋来;小心受了风。”
许稚柳站在树下;望着那满树红花;脑子里突然闪过那样一个黄昏。
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也是这样黄昏的天空;也是这样新月如钩;紫色的晚霞如同背景;勾勒二爷那秀丽的剪影。他仰望着他;无限倾慕。在那一刻的黄昏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二爷;那一刻的美好如雾如电;如梦幻泡影……在他的生命中;那片刻就是永恒。
“爸;爸;妈叫你进屋去。起风了。”女儿在摇自己的手。
一阵风过;几朵红色的合欢花飘落地下。
许稚柳俯身拾起;就好象有一团小小的火花在他指尖燃烧。
他拈着这朵火花;轻声道:“合欢花下留流;当时曾向君道。悲欢转眼;花还如梦;哪能长好。”
女儿不解:“爸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许稚柳看着一脸稚气的女儿。
孩子;但愿你永远不必懂得。
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闷雷。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他把花递到女儿手里;抱起了她:“走吧;进屋了;你妈在等我们吃饭。”
院里不知哪家的收音机;依依牙牙的飘出山西大同女子的弦索唱词:
“……长空万里无垠;只见冰轮皎洁。
人间此时;一似那高山大海无有碑碣。
正多少离合悲欢;也道来平平淡淡。
这正是天地之初;万般尘事转觉;
谁不是各尽人事;忧喜自知;得失天晓得。
如那时人;如那时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