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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曰:“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上用足。”公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此乃桑弘羊欺汉武帝之言,太史公书之,以见武帝不明耳。至其末年,盗贼蜂起,几至于乱。若武帝不悔祸,昭帝不变法,则汉几亡。”争议不已。王圭进曰:“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司马光言是也。然所费无几,恐伤国体,王安石言亦是。惟明主裁择。”上曰:“朕意与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会安石当制,遂引常衮事责两府,两府亦不复辞。
兼史馆修撰。上问公可为谏官者,公荐吕诲,诲以天章阁待制知谏院。诏公与张茂则同相视二股河及土堤利害。公用都水监丞宋昌言策,乞于二股之西置土堤,约水东流。若东流日深,北流自浅,薪刍渐备,乃塞其北,放出御河、胡卢河下流,以纾恩、冀、深、瀛以西之患。时议者多不同,公于上前反覆论难,甚苦,卒从之。后皆如公言,赐诏奖谕。
王安石始为政,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建为青苗、助役、水利、均输之政,置提举官四十余员,行其法于天下,谓之新法。公上疏,逆陈其利害,曰:“后当如是。”行之十余年,无一不如公言者。天下传诵,以公为真宰相,虽田父野老,皆号公司马相公,而妇人孺子,知其为君实也。
迩英进读,至萧何、曹参事。公曰:“参不变何法,得守成之道。故孝惠、高后时,天下晏然,衣食滋殖。”上曰:“汉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公曰:“何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武王克商,曰:‘乃反商政,政由旧。’然则虽周亦用商政也。《书》曰:‘无作聪明,乱旧章。’汉武帝用张汤言,取高帝法纷更之,盗贼半天下。元帝改宣帝之政,而汉始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后数日,吕惠卿进讲。因言:“先王之法,有一年而变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变者,巡狩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变者,‘刑法世轻世重’是也。有百年不变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也。前日光言非是,其意以讽朝廷,且讥臣为条例司官耳。”上问公:“惠卿言何如?”公曰:“布法象魏。布,旧法也,何名为变?若四孟月朔属民读法,为时变月变耶?诸侯有变礼易乐者,王巡狩则诛之,王不自变也。刑新国用轻典,乱国用重典,平国用中典,是为世轻世重,非变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大坏而更造,非得良匠美材不成。今二者皆无有,臣恐风雨之不庇也。公卿侍从皆在此,愿陛下问之。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两府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而已,则胥吏足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则诋公曰:“光为侍从何不言?言而不从何不去?”公作而答曰:“是臣之罪也。”上曰:“相与论是非耳,何至是!”讲毕,赐坐户外。将出,上命徙坐户内,左右皆避去。上曰:“朝廷每更一事,举朝,何也?”王圭曰:“
臣疏贱,在阙门之外,朝廷之事不能尽知。借使闻之道路,又不知其虚实也。”上曰:“闻则言之。”公曰:“青苗出息,平民为之,尚能以蚕食下户,至饥寒流离,况县官法度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愿取则与之,不愿不强也。”公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臣闻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之何!昔太宗平河东,立和籴法,时米斗十余钱,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犹河东之和籴也。”上曰:“陕西行之久矣,民不以为病。”公曰:“臣陕西人也,见其病不见其利,朝廷初不许也。而有司尚能以病民,况立法许之乎?”上曰:“坐仓籴米何如?”坐者皆起曰:“不便。上已罢之,幸甚。”上曰:“未罢也。”公曰:“京师有七年之储,而钱常乏。若坐仓钱益乏,米益陈,奈何?”惠卿曰:“坐仓得米百万斛,则省东南百万之漕,以其钱供京师,何患无钱?”公曰:“东南钱荒而米狼戾,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余,取其所无,农末皆病矣。”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公曰:“此皆细事,不足烦人主,但当择人而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罚,此则陛下职也。”上曰:“然。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公趋出。上曰:“卿得无以惠卿之言不乐乎?”公曰:“不敢。”韩琦上疏论青苗之害,上感悟,欲罢其法。安石称疾求去。
会拜公枢密副使,公上章力辞,至六七。曰:“上诚能罢制置条例司,追还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虽不用臣,臣受赐多矣。不然,终不敢受命。”上遣人谓公:“枢密,兵事也,官各有职,不当以他事为词。”公言:“臣未受命,则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安石起视事,青苗法卒不罢,公亦卒不受命。
则以书喻安石,三往反,开喻苦至,犹幸安石之听而改也。且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彼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可赠,后必徐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意谓吕惠卿。对宾客,辄指言之曰:“覆王氏者,必惠卿也。小人本以利合,势倾利移,何所不至?其后六年,而惠卿叛安石,上书告其罪,苟可以覆王氏者,靡不为也。由是天下服公先知。
公求补外,上犹欲用公,公不可。以端明殿学士出知永兴军。朝辞进对,犹乞免本路青苗、助役。
宣抚使下令,分义勇四番,欲以更戍边。选诸军骁勇,募闾里恶少为奇兵,调民为乾粮炒饭,虽内郡不被边,皆修城池楼橹如边郡;且遣兵就粮长安、河中、,三辅骚然。公上疏,极言:“方凶岁,公私困弊,不可举事。而永兴一路城池楼橹皆不急,乾粮炒饭昔尝造,后无用腐弃之。宣抚司令,臣皆未敢从。若乏,军兴,臣坐之。”于是一路独得免。
顷之,诏移知许州,不赴,遂乞判西京留司御史台以归。自是绝口不论事。以祀明堂恩,加上柱国。
至熙宁七年,上以天下旱、蝗,诏求直言。公读诏泣下,欲默不忍,乃复陈六事。一青苗,二免役,三市易,四边事,五保甲,六水利,此尤病民者,宜先罢。又以书责宰相吴充:“天子仁圣如此,而公不言,何也?”
元丰五年,公忽得语涩疾,自疑当中风,乃豫作遗表,大略如六事加详尽,感慨亲书,缄封置卧内。且死,当以授所善范纯仁、范祖禹使上之。
凡居洛十五年,再任留司御史台,四任提举崇福宫。官制行,改太中大夫加资政殿学士。
神宗崩,公赴阙临。卫士见公入,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民遮道呼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数千人聚观之。公惧,会放辞谢,遂径归洛。
太皇太后闻之,诘问主者,遣使劳公,问所当先者。公言:“近岁士大夫以言为讳,闾阎愁苦于下,而上不知;明主忧勤于上,而下无所诉,此罪在群臣,而愚民无知,归怨先帝。宜下诏首开言路。”从之。下诏榜朝堂,而当时有不欲者,于诏语中设六事以禁切言者曰:“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观望朝廷之意以侥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若此者,必罚无赦。”太皇太后封诏草以问公。公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时太府少卿宋彭年、水部员外郎王谔皆应诏言事,有欲借此二人以惩天下言者皆以非职而言,赎铜三十斤。公具论其情,且请改赐诏书,行之天下。从之。于是四方吏民,言新法不便者数千人。
公方草具所当行者,而太皇太后已有旨,散遣修京城役夫,罢减皇城内觇者,止御前工作,出近侍之无状者三十余人,戒敕中外无敢苛刻暴敛,废导洛司物货场,及民所养户马宽保马限,皆从中出,大臣不与。公上疏谢:“当今急务,陛下略已行之矣。小臣稽慢,罪当万死。”诏除公知陈州,且过阙入见,使者劳问,相望于道。至则拜门下侍郎。公力辞,不许。数赐手诏:“先帝新弃天下,天子冲幼,此何时,而君辞位耶?”公不敢复辞,以覃恩迁通议大夫。
初,神宗皇帝以英伟绝人之资,励精求治,凛凛乎汉宣帝、唐太宗之上矣。而宰相王安石用心过当,急于功利,小人得乘间而入,吕惠卿之流以此得志,后者慕之,争先相高,而天下病矣。先帝明圣,独觉其非,出安石金陵,天下欣然,意法必变,虽安石亦自悔恨。其去而复用也,欲稍自改,而惠卿之流,恐法变身危,持之不肯改。然先帝终疑之,遂退安石,八年不复召,而惠卿亦再逐不用。元丰之末,天下多故。及二圣嗣位,民日夜引领以观新政,而进说者以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欲稍损其甚者,毛举数事以塞人言。公慨然争之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安石、惠卿等所建,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犹恐不及。昔汉文帝除肉刑,斩右趾者弃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武帝作盐铁、榷酤、均输等法。昭帝罢之。唐代宗纵宦官,公求赂遗,置客省拘滞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罢之。德宗晚年为宫市,五坊小儿暴横,盐铁使月进羡余。顺宗即位,罢之。当时悦服,后世称颂,未有或非之者也,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众议乃定。
公以为:“治乱之机,在于用人。邪正一分,则消长之势自定。每论事,必以人物为先。凡所进退,皆天下所谓当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