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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的速度在当天把别的女人几天才能做完的事做完,捞麦、晒干、磨面,然后在
当天把白面吃进肚,在村里传为笑谈。这一年,队长有意难为她,故意捱到日头偏
西才开始分麦,而且最后一户分给她,断定这次她不能在当天吃上白面了……”
“她吃上了吗?”
“到了晚上,队长便去她家探听虚实,问她吃的啥饭。那女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分麦子啦,还能吃啥?白面烙饼。’说完还端出吃剩的饼叫队长尝。这下队长真
宾服了,冯若仙,你不宾服?”
冯若仙笑了。
李聪明把搓好的麦粒递给她,又掐下几棵继续搓着:“好了,轮到你说男人了。”
她望着手里的麦粒,住了好久才说:“人家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聪明怔了一下,接着笑了笑:“这么绝对?”
“我不知道。在我们那儿,姑娘平时不大和男人接近,所以我不知道。”她沉
思了一会儿又说下去,“反正,我觉得女人比男人要倒楣。”她低下头去,忧郁地
看着脚下的土地。
李聪明沉思起来。他感觉到她心中的忧伤。其实,自从她上了火车,他就看出
她心事重重。他便有意和她搭讪,还怂恿地喝啤酒。这当间,他又发现她是一个让
人喜欢的美好姑娘,他和她很谈得来。也许她也有同感吧,所以才会这么直截了当
地向他倾诉心中的哀伤。
他觉得应该认真和她谈点什么。他没看她,望着天边,说:“冯若仙,这个问
题我没认真想过,男人不大想这些问题,所以我说不出女人和男人谁比谁倒楣。可
我觉得软弱的人要比坚强的人倒楣,因为他(她)缺乏同命运抗争的勇气……”
“人是有命运的吧?”她张大美丽而困惑的眼睛看着他,“你相信命运吗?”
“我相信。”他回答。
她很惊讶。她本以为他会说不信,而他竟然说信。
李聪明仍然凝望着遥远的色彩分明的地平线,说下去:“比方说,一个人掉进
洪水中,洪水要把他卷走,淹死,这不就是他面临的命运吗?可这命运不是上帝给
的,而是大自然,大自然要把他毁掉。这个人一定不甘心死去,就要挣扎,搏斗,
命运不又掌握在他手中了?”
“可有的人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怎么挣扎都是白搭。”她抓住一颗麦穗,
目光忧虑地看着顶端的针芒,声音有些发颤。“你说有的人就注定要心上压着块石
头过日子吧?”
他摇摇头,肯定地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有人就是压着石头呀!”
“那就把石头搬掉,丢得远远的。”
“有的石头是搬不掉的,会压你一辈子……”她说完使劲咬住嘴唇,不使自己
哭出来。
“我也常遇见要把我压住的石头,可我不在乎,一次又一次把它们甩掉。我说
一件我当兵时的事情,”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让目光从麦田上空越过去,“我在
海岛上当兵,当到第三年时得罪了连长,因为我不肯按他那套不正确的射击要领射
击,可我的成绩在全连拔尖。后来团里考核神枪手,连长有意撇开我,带着其他参
加考核的人坐船下岛了。我在心里发了狠:奶奶的,游我也要游过去!我就把军装
脱了,顶在头上,枪背在光脊梁上,就跳下了海。已经是秋天了,海水挺凉,我觉
得支撑得了,就向陆地游去,游过了三公里的海峡……”
“后来呢?”
“后来我打了个全团第一,调到教导队当了射击教员。再后来,连长去教导队
集训,就轮到我给他讲射击要领了……”
“哦,你这人……”她吁了口气,觉得轻松些了。
“人生在关键时刻是不能含糊的,是进是退能管一辈子的事。这是我的经验。
给你。”他把搓成的麦粒倒进她的手心里。
这时,他们已看到公路上向这边驶来的红色汽车。
当汽车在被麦田挤得窄窄的马路上奔驰时,她的心境更糟了。尽管刚才曾一度
被李聪明甩掉“石头”的故事所感动,但此刻她却更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石头”
已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更无法甩掉。那个人一定等在车站上,一定还是那副天神
模样,见到她也一定会象那次“见面”那样刷她一下,然后转身走去。她这次就得
乖乖地跟着他,一直跟到……她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啊,莫名其妙,稀奇古怪。她心里忽然蹦出这么一个邪念头:要是和她成亲的
人不是“高人”,而是他——这个坐在身边的李聪明,那又怎样呢?啊,那又怎样
呢?
她全身不由倏然一颤。而与此同时,她却恍然大悟了,一下子明白心情怎么这
样越来越糟。本来她认了呀,打谱和他过日子啦,上火车时她还让自己这么想。可
后来,她的心情一阵比一阵烦乱。她现在懂得是怎么回事啦……
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啊,可是——你想一想,假若是他,那会怎样呢?你也
会像现在这样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不,不是这样的。肯定不是!她会高兴,她会喜欢。他这人,让人觉得亲近;
这个人怪,见了就不觉得陌生,就像认识了八辈子,就想冲他使性子;他这人宽厚、
和善、有趣儿,就像那怪酒,和这样的人一块过日子,会让人轻松,可以放开心思,
可以逗乐,可以撒娇,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哦,那有多好!
啊,你在瞎想什么呀!你疯啦?身上带着同那个人登记结婚的证明,心里却对
这个人胡思乱想,你和人家认识不到半天,无非在一块喝了一杯怪酒,你就钻出这
没边儿的怪念头!你怎么啦?莫非真像爹骂你的那样,变成一个坏女人啦……
她乱了方寸。
夕阳已靠近麦浪啦。
到达目的地时天已黑下了。冯若仙看到原野上不断升腾的火焰,看到各种建筑
物在火光下呈现出忽明忽暗的粗犷轮廓。
她却没看见来接她的那个人。这使她产生一种莫名的轻松。汽车晚点,那个人
一准以为她不会来了,回去了。她这么猜想。
李聪明四下给她寻找去机修厂的汽车,没有找到,却有一辆去他井台的车,他
能在当晚赶回去了。自然,他不会丢下她不管。他想了想,建议她先去总部招待所
住一夜,明天不费事儿就能搭上去机修厂的车。而除此,也别无他法。
她就这么住进了招待所。
李聪明要走了,但好像还有点犹豫,可汽车在等待着。她从提包里拿出煮鸡蛋,
一个劲往他口袋里塞。也不说话,脸绷得紧紧的,只知道没完没了地塞。后来,她
把他送到招待所外面。
李聪明不许她再送了。她在路旁一根水泥电杆下站住,像害冷似地缩着身子。
他第一次觉得她的身体是那么单薄,他用无限爱悯的目光看着她,说:“你……回
屋吧,风太凉。”
“你……走吧。”她说。
可他依然没走,却突然向她这么说:“过几天,你不想去井台看看?看看原油
是怎么喷出来的……”
“是吗?”她颤着声问。
他点点头:“你要想去,我就去你小舅那里接你。”
她咬着嘴,不吱声。
他诚恳地说:“我真心希望你去,看了喷油,再去看黄河入海口。那景色让人
迷醉!咱们还可以好好谈谈,我们很谈得来,你说不是吗?”
“嗯。”她点点头,喉咙里有些酸。
“一言为定!”李聪明高兴地向她伸出手。她却没握,眼里显示出惊吓的样子。
李聪明缩回手,和蔼地一笑:“我走啦。”
“等一等,”她眼睛瞪得很大。
“你……怎么?”
她抖着嘴,语无伦次:“现在,不……不是有车去……那儿,井台,我……”
李聪明一下子明白她的心思了,惊愕地看着她:“你,现在就同我一起去?”
她低下头,局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知道,自己提出一个“出格儿”的问题;
可她更知道,如果此刻与李聪明分了手,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肯定不会了。可
她不甘心!
她抬起头,小心探询道:“现在去,……不,不行吗?”
“当然行,太行啦!”李聪明兴奋地扬扬手,冯若仙,你这人……性格真棒,
我太高兴了!”
“我……轻浮吗?李聪明?你说……”她怯懦地问。
“胡说!这谈不到,根本谈不到!”
“我是一个不正派的女子……是吗,李聪明?”
“不沾边儿,完全不沾边儿!你,你怎么啦?”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这么过。今天就像做梦,自己管不了自己的事儿了。”
她突然抱住头,“我知道我在办怪事儿,我知道……
李聪明却不再回答她什么了。他抓住她的手,说:“走,若仙咱们走。”他忽
然记起在车上同她开的那个关于“拐骗”的玩笑来。这不正应了吗?而且“拐”的
是个“值得”他一辈子满意的女孩子。他心里无限舒畅、振奋。
他说:“咱们去把房间退掉,再给你小舅打个电话……”
“不,不……冯若仙像烫着似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站着不动了。
李聪明宽厚地笑了,说:“应该告诉他呀。”
冯若仙执拗地把头转向一边。
“要不,我替你打。”
她突然用手捂住嘴,哭了起来。
“你,怎么啦?”李聪明吃了一惊。
“他不是我小舅……”她终于说出了真相。肩膀使劲耸动着。
李聪明怔了。他想问她是什么人,可他没问。他是个聪明人。他的心情一下子
变得很坏。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问她:“你说怎么办呢?冯若仙?这得你自己
拿主意,你有这个权力。”
“我要跟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