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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王凡还在上小学二年级,一颗乳牙还在牙床里慢慢冒尖,铬得牙齿隐隐作痛,所以那段时间他最习惯的动作就是用舌头顶一顶牙齿。
某天在放学路上,他被一个中年女人劫住了。当时周围一个同学也没有,他们的老师有拖堂的习惯,而王凡自己又是一个拖拉机老油条,所以每次回家都错过饭点。当时天都快黑了,他正摆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却被人挡住去路。
“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以为对方是要问路。可是对方并不说话,只是蹲下身,怜爱的看着他,一只手还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女人看起来和他的母亲年纪差不多,但比母亲瘦很多,个子也没有母亲高,面容清秀,有着本地女人惯有的亲和力。王凡对这样的阿姨有着本能的好感,但也只是好感。
“孩子,我是你妈妈啊,生你的妈妈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眼里的泪珠很真切。
王凡手足无措,但第一反应却是朝身后看去,树丛里有个人影一散而过,以至于他还来不及发现。
见四下无人,他才回过头,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女人。也许他年纪还太小,不太清楚遇到这种大马路上随便认亲的情况该怎么应对。他自己有妈妈的,自他六岁搬回家起就声声叫着的妈妈。他其实也知道,那不是他的亲妈,早在准备搬回来的前一晚,爷爷家隔壁的赵大婶就跟他说过,现在的妈妈虽然不是你亲妈,但你只要好好听话,她不会为难你的。
按一般人的审美观来说,王凡小时候长得不赖,圆圆的小脸,肉嘟嘟的嘴巴,眼珠呈透明的深褐色,脑袋很大,和他有点瘦弱的小身板有点不搭,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酒窝,街坊四邻都说他就像动画片里的大头儿子。他安静,听话,不与人争执,也不会给爸妈找麻烦。但即使是这样,仍然得不到妈妈的青睐,她的眼里都是比他小两岁的弟弟王卓,尽管大家都说他调皮捣蛋,骄纵跋扈。
“妈妈就知道你爸爸和你后妈对你不好,看你瘦得,妈妈看着都难受。”女人抱着王凡抽泣,喋喋不休的说着对不起。八岁的王凡还太小,不理解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也无法深究生母当年的抛弃,但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感染的悲从中来,眼泪不由自主的涌出,他想应该是很久没有哭的原因吧!生母说要带他走,给他一个全新的家。他实在没有抗拒的理由,他和所有小孩一样,认为小孩子就该跟在自己妈妈身边,就像小蝌蚪找妈妈那样,就像王卓那样。 他们约定一个月后,等那边的事都安排好就接他过去。
王凡回到家里,爸爸加班去了,妈妈在屋里辅导弟弟做功课。桌上还有些残羹剩饭没有收拾,他就着汤把饭菜都吃了,顺便把碗也刷了。从厨房出来时,正看到妈妈一手抓住想要溜出去的王卓,一手将自己抹剩下的雪花膏往王卓脸上胡乱的抹,嘴里还念叨着:“擦点雪花膏,脸才不会干燥。”
王凡溜进自己的小房间里,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一丝期待,一丝不舍,一丝兴奋,一丝难受,夹杂在幼年王凡的脑海里。
王凡的爸爸王日华当时在本市最大的国营药厂_百灵草生物制药厂第五分厂做技术指导员,比起同辈的大多数南下打工的人来说,算得上是当时的铁饭碗。只是比较忙,那时的百灵草依附于南华山上随处可见的天然草药赚得盆满钵满,厂区一再扩建,员工也是一再扩招。当然,工作量也越来越大,王日华除了周末外每天晚上要去加班到九点。他不爱说话,甚至有些木讷,成天板着一张脸,当然这副嘴脸是在对着家人的时候,在外面,他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对任何人都礼貌亲善,毕恭毕敬。他身材高高瘦瘦,二婚妻子也就是王凡现在的妈妈却比他还要大上一圈,无论是高度还是宽度。走在前面,对面的人完全看不到他。瘦的人显得阴冷胖的人则和蔼,然而他的妻子的嘴唇却很薄,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体特征让她遇事特容易矛盾纠结,这种纠结的情绪在买菜时摊贩占了她几毛钱便宜的时候尤为显著,对待王凡,尽管一起生活了两年,她还是找不准感觉,毕竟没有血缘很难倾注母爱,而更多的原因是,孩子的爸爸都对他不管不顾,她这后妈还瞎操什么心呢!
而王日华对王凡的厌恶,根源当然来自于是前妻的背叛。当时生下王凡还不到半年,她就和邻村的一个采药工跑了。这种事在当时那个年代可以说是丢人丢到祖宗十八代去了。绿油油亮闪闪的帽子顶着他的头,毁灭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那段时间,他一度有杀人的冲动,但他不敢,骨子里的胆小怕事让他刚拿起菜刀就浑身哆嗦个不停。最终,他只能看着那个女人带着她的新欢在自己的家里翻箱倒柜,将属于她的行李打包带走,除了襁褓里的王凡。
怨念找不到发泄,成天哭闹不止的孩子更让他怒不可遏。要不是老父亲过来把孩子接去乡下的老房子生活,也许王凡活不到今天。然而两年前老父亲去世,老房子便只剩下孤零零的王凡一人。虽然当时王日华又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但还是顾及外界的闲言碎语把他接到身边。只是平日里爱搭不理,不闻不问,把孩子完全丢给自己那个体态丰腴,面善心冷的胖老婆照顾。胖老婆虽然也在百灵草上班,但除了春季采药工缺人手时要她帮忙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勤部做临时工。工作时有时无,朝不保夕,但也算清闲,还能更好的照顾孩子。更让她欣慰的是,虽然半路杀出个拖油瓶,但王凡并没有让她操多少心,反而像个童养媳一样,时不时帮她打扫打扫卫生,洗洗碗。这更让她心安理得的对他不管不顾了。
在王凡的生母出现后的第二天,王凡第一次早起,跟妈妈说早上好,还有弟弟王卓,尽管都没有得到回应。下午放学后他再一次破天荒的在爸爸还没走时赶回了家。笑容满面的对正准备出门的王日华说“爸爸好”,弄的王日华一头雾水。
王凡的想法很简单,他要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走之前,想跟他们好好过这最后几天。晚上他趴在小屋的小桌旁,铺开小字本,给爸妈写临别信。
他学着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在房间里只有五瓦的灯光照射下,歪歪扭扭的写道。“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感谢你们这两年对我的照顾……”他写着写着,突然视线一片模糊,用手一抹,全是眼泪。眼泪滴到了本子上,把那些丑不拉几的字打湿,放大。那浸染的都是他两年期期艾艾又不足为外人道的惆怅。
就在这样既期待又害怕的情绪里,他等到了跟生母约定的日子。然而那一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和每一个昨天一样,他期待的带他走的人并没有如他所想的来接他。来的只是一个电话,王日华接完电话后破天荒的来到王凡的小房间,告诉他,你生母去世了……
事故发生那一刻就像人突然被捅了一刀,你第一反应并不会感觉到痛,而是震惊。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
然而王凡的第一反应却是桌上准备好的信。他假装不经意的踱到小桌旁,将信收了起来。
王日华见他傻呆呆的站着,便问他,“是不是很难过,想哭就哭吧!”
王凡依旧傻呆呆,和平时面对父亲时,毫无区别。
王日华叹口气站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咳,反正你也没见过她,就当她是一个远房亲戚吧!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看。”
参加葬礼的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可在他家,更像是个节日。爸爸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妈妈亲自给他穿的。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明明就是很悲伤的事,却要他以一种喜庆的方式对待。可是他无力反抗,只能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仍然需要庆幸的,庆幸自己还没有被接过去,还有,爸爸还不知道生母来找过他。
葬礼现场有一个头上带着白头巾的男人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王凡被领到灵台前跪下,然后有人在他手上系了根白绳子,绳子还打了个死结。许多前来吊唁的人都看着他,希望从他眼睛里读到类似悲伤的东西,毕竟这是死者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可是什么也没有,无悲也无喜,他只是无限迷茫的看着虚空。明明是暮春时节,窗外的泡桐树却掉了一地的落叶。树杈上有只黑鸟在呱呱乱叫,声音凄厉,难听至极。天空也被云层压得很低很低,像是积攒了许久的大雨即将降临。王凡抬起头望着窗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绝望。
也许他是想哭的,可是他不敢,爸爸就在不远处盯着他。于是他只好低着头,假装很无聊的摆弄手里的白线绳子。王凡知道这是什么,在当地,亲人过世时,都要带上这样的白绳子的,以此表示对死者的不舍和留念。绳子解不开,也不能剪断,要等到绳子破损自然脱落为止。
他们说妈妈是去山上采药时失足摔死的,王凡想起两年前爷爷好像也是这样摔死的。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肥沃的南华山上容易生出草药,然而,也容易出事故。
当时王凡正发着高烧,几天都不见退下来,又碰到接连几天下暴雨,去往镇上的车不肯发车,爷爷只好自己去后山采药。爷爷从前做过走穴郎中,对付这种平常的伤风感冒很有一套。那些草药在哪个方位,他了然于胸,走之前,他还不忘安慰躺在病床上可怜的孙子。
“孩子,你放心,等你病好了,爷爷带你去镇上看你爸妈,他们也很想你呢!”
王凡最后确实见到了爸爸妈妈,只是从此没有了爷爷。当时爷爷的葬礼上他也带了这样的白绳子。爷爷和母亲一样,他们都用了同样的方式离开人世,走之前,都不约而同的给了他一个美好的愿望,只是王凡还没好好感受,愿望就破灭了。
回来的路上,王日华牵着王凡,慢悠悠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