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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挤进人群中。拉特诺夫发现一张长桌上堆满废旧杂物。眼镜架旁放了些生锈的铁熨斗。手工制的铁手镯、很富艺术性的发夹和发又零乱地散在桌上。还有旧油灯、剪刀、手工打的大钉子和钳子、青铜和陶瓷雕像、形形色色的项链、印花皮包和黄铜腰带搭扣。在这些废旧杂物里有一管黑木制的鸦片烟枪,烟嘴是翠绿玉雕的。
拉特诺夫停下来,拿起烟枪放到眼前细看,发现玉制的烟嘴上刻有许多图案。
“这真的是老古董吗?”他问。“还是为了招徕旅游者而把它修成这副古色古香的模样?”
“这把旧的鸦片烟枪像是真的。”丽云从他手里拿过来,也仔细看了一番。
“那儿还刻了些什么呢?”拉特诺夫说。
“我正在辨认呢。是的,它有一百多年了,那是清朝的,人们也称它满洲王朝。上面刻了一句箴言:百年岁月充其量只是一小睡。”
“确实如此。我买下这管烟枪。”
“先还个价……”
“您在这方面是天才。”
他从丽云手中拿回烟枪,把它又放到桌上。卖主是个皮肤黄黄的老头,那顶大草帽盖住了稀稀拉拉的白发,他惊奇地望着拉特诺夫。他的目光像在说,你为什么不买下这管烟枪?难得有这么一把。瞧,这烟嘴,这是艺术珍品!这样的烟枪你上哪儿去找?
“我出60元。”丽云说话的口气像是价就这么定了。
老头舔了舔他那狭长的嘴唇,露出了牙,前面少了两颗门牙。
“好闺女,”老人说话时声音忽高忽低。“你对年份和艺术毫无感受力。200元,要不,就别再谈了……”
“尊敬的大伯……我加到100元。我说话算数。”丽云随手拿起桌上的烟枪,把它交给拉特诺夫。
“我的老祖宗和我的爷爷……”老头喃喃自语。
“保佑他们上天堂。这管讨人嫌的烟枪,除了我,有谁肯付你100元?”
“你说100元,闺女?”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智慧胜利了,因为它是最伟大的力量。我很高兴,是你买下我祖先的这件遗物。”
讨价还价时,拉特诺夫退离摊位两步,因为熏黑的烟枪头有味道,一股甜香味直冲他的鼻子里。他的鼻黏膜像是贪婪地吸了个够。瞧,他想,这烟枪准是才抽过,这香味多新鲜,哪是什么存放一百年的烟枪,这管烟枪像是昨天才使用过,在精美翠玉雕刻的烟嘴旁还有股淡淡的甜香味。丽云朝他转过身来,他赶紧把烟枪垂下。
“这就是您的了。”她说。
“我得怎样感谢您呢?”
她没吭声,手伸进总是套在颈脖子上的绣花彩色挎包,付钱给老头。他慢慢地、恭恭敬敬地点了一遍,点了点头。点完后,老头才把烟枪包进一张精美的薄纸里。
“我该给您多少钱?丽云?”拉特诺夫问。
“100元。”
“这么说,您买这个珍宝只付了100元。”
“一分钱也不多给。”
“这才30马克啊!”
“这相当于一个中国人半个月的工资。您得这样算,不是用资本主义的数目。”
他们在喧闹的市场上转了一小时。丽云在衣料摊云集的街上买了一段浅蓝色亚麻布料,做夏装用,上面有自圆点和尖棱角图案。
“您也缝衣服?”拉特诺夫问。
“不,我认识一个好裁缝。我可没缝纫的天赋。”
他俩回来时,文英已在车旁等候,他抽着烟,手里拿了一瓶啤酒。他见拉特诺夫和丽云来了,赶紧猛吸一口粗气,呼噜一声吐了口浓痰。
“谢天谢地,这下我们总算不用为这口痰犯愁了!”拉特诺夫挖苦地说,说罢,上了车。他对这个农村集市又望了一眼。这是真正的中国……只有很少人了解它。要是谁在上海繁华的大街上散过步,就说了解了中国,那他是个傻瓜。中国始于那“百年岁月充其量只是一小睡”的地方,正如那管烟枪嘴上这么刻着的。
拉特诺夫对丽云只字没提烟枪上的那股甜味,以及他的怀疑:不久前有人用这烟枪抽过大烟。
事后证明,他没有这样做是一个错误。
缅甸街微微向上伸展,两旁的大树蒙上了载重车卷起的灰色尘土。巡逻队的三名战士站在路边,他们那训练有素的目光注视着来往的每辆车。有时他们叫载重车停下,接受检查,在满载的货物里搜寻一番,再盘问一下司机。罗少尉在栅栏处指挥来往交通时,还有五名战士前来帮助这三名战士执行检查任务。
这是缅甸街上的一次例行检查。这条街今天成了贩毒分子的生命线,因而声名狼藉。海洛因、可卡因、鸦片和罂粟浓缩液通过这条街被走私,偷运。
因此对缅甸街的监督、检查特别严。
金三角的走私者知道,当他们装扮成老实的货运商人把几公斤“贵重的货物”藏在其他货里时,要冒多大风险。那些毒枭却安坐金三角,不受攻击。他们周围有装备一流的私人卫队,甚至还备有装甲车和火箭炮。
这天,罗华清少尉的巡逻队不走运。对面开来的载重车显然在提醒往前行驶的车。前灯闪一下示意:伙计,100米以外处有当兵的。有几辆车就拐进了一条横街,在树林里避避。也有人向拉特诺夫的车闪光打信号示意。文英捶了一下方向盘,骂了一声。“哦,他妈的!”
“他说什么?”拉特诺夫问。丽云撇撇嘴。
“嗨,扯蛋!一辆载重车的司机提醒我们当心。”
“当心谁?”
“警察或军人检查呗。我们正行驶在这条走私海洛因的街上。”
“我希望,文英的鸟笼底下没藏什么毒品。”这本来是开开玩笑,丽云却变得严肃起来。
“万一他们让我们停下,那很遗憾,缅甸街检查站的士兵不太客气。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文英减速往前开,免得尘土飞扬怠慢了那些士兵。他估计不会叫他停车。再说,车的前门上画有旅行社标记,这标记人人都熟悉。
文英这回失算了。
罗华清少尉老远就看见这辆丰田越野车开来,他搭拉着的下巴碰到了制服的领子。越野车十有八九是可疑的,有了它可穿越田野逃之夭夭,躲避种种检查。当他见这辆丰田车从远处开来时,就摆动胸前的冲锋枪,并对他手下的人喊道:“叫它停下!仔细检查!”他又举了一下右臂,身旁的三名战士把枪对准那辆疾驶而来的车。
“要是车驶离大街或不停,立即开枪射击!”罗少尉叫道。他舞动着手臂,站到街当中。
车子在罗少尉前两米处停下。士兵马上把车围住。
这时,拉特诺夫早已从上装口袋里取出护照和介绍信。丽云也从挎包里掏出旅行社的所有证件。
罗脸色严肃地走到车旁,伸出手来。
“证件!”
丽云把车窗玻璃往下旋,把证件从窗口递给他。少尉只是匆匆瞟了一眼,转而朝拉特诺夫点点头。
“这是谁?”
“来自德国的贵宾,我们上泸沽湖摩梭人那里。”
“下车!”他命令。
“为什么?”丽云目瞪口呆地注视他。“您知道,拉特诺夫先生是个知名人士。”
“下车!”声音更为严厉。两个士兵拉开车门,毫不含糊地示意他们下车。
“他们要干什么?”拉特诺夫问。
“要我们下车。”
“好吧,我们就下车。只是别有什么麻烦。”拉特诺夫下车,丽云很勉强地跟着他。文英也下了车,朝地上啐了口痰。然后,他无可奈何地靠在汽车的水箱上。
这时两个士兵已上车检查。
罗少尉打开薄纸取出那管鸦片烟枪。这是搜查后,一个士兵上缴的第一件物品。
“哪儿来的?”
“在N镇的市场上买的。”
“在市场上买的?”罗嗅嗅烟嘴,一股鸦片的甜香味飘进他鼻里。“不久前还用它吸过鸦片呢。”
“不可能!这烟枪已有一百年了。”
“但是才使过这管烟枪的人可没这般高龄!您问问这位外国先生,他从哪儿搞到鸦片的!”
“他从来没有鸦片。”
“您能证明?”
“能,他来中国才两天。”
“啊哈!那他昨天还抽过。”
“这管烟枪是我们两小时前才买的。”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您同他一起去营房。”
“他说什么?”拉特诺夫问。丽云这般激动,他感到奇怪。在罗闻烟嘴那一刻,他已预感到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丽云的声音气得发抖。“他怀疑您吸过鸦片!”
“这个军官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丽云望着拉特诺夫发呆,觉得他的话有些莫明其妙。她简直不知怎么说才好。末了,她问了句:“您这话什么意思?”
“烟嘴里是有鸦片的味儿。”
“那当然咯。”
“是新鲜的鸦片!不是一百年前的。”
“您打那儿知道的?”
“闻出来的。我在市场上就察觉到了。”
“但您没对我说。拉特诺夫先生,我们这下可糟糕了。市场上的那个老头当然找不到了。他们会认为,是您抽了鸦片,或者您把这管烟枪从欧洲带来,想在这儿先检验一下鸦片的纯度,然后再买。”
“没人会这样愚蠢!”
丽云再次同罗华清少尉交涉。但罗怀着一个忠于职守的军官的执着回答:“您对这个外国人了解些什么:他是个著名的学者,在欧洲,在德国很有影响,还在写书。这又能说明什么?许多艺术家吸毒成瘾,这些我们都清楚。我们从他那儿找到了那管鸦片烟枪,我们发现,不久前,它还被使用过。你可以闻闻!”
“但不是拉特诺夫先生抽的!”丽云大声说。
“您能证明吗?”
“我已重复了一百次:这管烟枪是我们几小时前在农贸市场上买的。”
“这是您说的!谁能证明?”
“文英,我们的司机。”
“我们已审问过文英,他对此事一无所知。那时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