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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养得不如一条狗。
七哥对于他五岁就敢在河南棚子穿梭于小巷小道中拾破烂的胆略极其诧异。大香姐姐的孩子五岁还每天要叼着大香姐姐的奶头而小香姐姐的孩子五岁却还不会自己蹲下撒尿。七哥记得他捡的第一件东西是一块破了角的手绢。手绢上有些粘粘糊糊的东西。七哥用舌头舔了一下,是甜的,便又舔了好多下,直到那手绢湿漉漉的。七哥相信他至死都不会忘记他蹲在墙根下虔诚地舔手绢的模样。七哥很少说话,有大人指着他的小篮子说些什么他也从来不理。七哥每天要把小篮子装到他提不动为止。他拾的破烂都堆在窗口下。那里因为埋了他的弟弟而有一块空地。七哥见过他的这个小弟弟,见过父亲亲他的小脸。那一刻七哥还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记得父亲在他这儿亲过没有。七哥对小弟弟能永远安宁地躺在那下面羡慕至极。他看见父亲把小弟弟放进一个盒子里然后又盖上了土。他很想让父亲也给他一个盒子让他老是睡在里面动也不动。然而他不敢开口。七哥常常很饿很饿,看见别人吃东西便忍不住涎水往下巴那儿流。久而久之,下巴处流了两道白印子。那天七哥走过天桥到了火车站。又往前一点还走进了儿童商店。那里面有很多打扮得像画上一样的小娃娃。他们在买衣服和皮鞋。七哥对衣服皮鞋毫无欲望,他看见一个穿粉红衣的小姑娘在吃桃酥。她嚼得沙沙直响。七哥走到她身边,他闻到了那饼的香味,那香使七哥的胃和肠子一起扭动起来。七哥便一伸手抓住了那桃酥。小姑娘妈呀一叫松了手,桃酥便在七哥手上了。小姑娘的妈妈瞪着眼说了句小要饭的便拉走了她的女儿。七哥简直不敢相信这块小饼归他所有了。他战战兢兢咬了一口,没有任何人干涉,的确是他的。便发了疯一样吞咽下去。七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幸福时刻,那一瞬间获得的快感几乎使他想奔跑回去告诉家里的每一个人。七哥后来就常去儿童商店。他从任何一个小孩手上抓来的东西都归他所有。他吃了许多他根本想不出来应该叫什么名字的东西。儿童商店给了七哥童年中最璀璨的岁月。
七哥七岁上了小学。这是父亲极不情愿的事。父亲自己不识字,但他觉得自己活得也很自在也很惬意。父亲说世界上总得有人不识字才行。要不那些苦力活谁去干呢?父亲说这话是针对二哥的。二哥初中毕业坚持要考高中而不肯去帮父亲拉板车。二哥说读完了中学又去扛包完全是浪费人才。二哥同父亲吵了三夜,三哥也为二哥帮忙,父亲才气哼哼地向儿子妥协。这是在父亲做人的历史上极少出现的事情。父亲说政府怎么糊里糊涂的?让人都学了文化码头还办不办?凭良心说父亲的认识还是深刻的。码头要办下去就得有人扛码头。而读过书的人都不肯干这活儿,可不就是得让一些人不读书专门充实码头么?父亲是不会知道科学能发展到用金属做一个机器人出来的。
七哥终于在政府的要求下去上小学了。七哥对上学不感兴趣。他头一天衣衫褴褛地走进教室就听到有声音说怎么来了这么个脏狗。后来,全班人都叫他脏狗。七哥对学校和同学的厌恶便从第一天就开始了。
七哥不再捡破烂。母亲说破烂卖不了什么钱不如去黑泥湖捡点菜回来。七哥便去捡菜了。七哥每天下午都逃学。一吃过中饭他就挎上篮子往郊外走。他要走过黄浦路从黄家墩穿刘家庙然后到黑泥湖一带。这里地多人少,到处是农民的菜园。有时只走到刘家庙就能拾到很好的菜叶。夏天的时候七哥还得带上叉子。父亲说每天都得叉一串青蛙回来给他下酒。七哥喜欢叉青蛙。他在河沟边跳来跳去敏捷而迅疾地叉中一个青蛙时总是高兴得想笑出声来。七哥在家里却从来没笑过。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这孩子天生缺少笑神经。
那一天,七哥走到刘家庙附近,见农民们都坐着小凳在田里给白菜间秧,七哥便静静地蹲在了一个大嫂身后。大嫂间一把秧往自己篮子里扔去时,手边总是要漏掉几棵。这便是属于七哥的了。七哥捡了半篮之后,大嫂身后又跟了一个小姑娘。七哥厌恶地瞥瞥她。她的手比七哥利索,总是先将大嫂漏下的拾进自己的小篮子。七哥几乎为此想砍掉她的手。这时刻大嫂回了头。大嫂问你们这是何苦呢?就这几棵菜?小姑娘说不捡菜就没有吃的。七哥说我也是。大嫂说你们就不累?小姑娘说累比挨打好受多了。七哥说我也是。那大嫂便叹口气扯下许多很好的菜秧给了七哥和小姑娘,把他们的篮子装得满满的。小姑娘高兴得笑个不停。七哥没笑,但心里也高兴极了。
后来七哥认识了小姑娘。她叫够够。够够说她住三眼桥。她是老五。生下她时她父亲一看是个女孩气得大吼她母亲一声:你够没够?她母亲慌忙回答:够,够。两人吵了一架后,就给她起个名字叫够够。尽管有了够够,她父亲却还是没让她母亲停止生产。够够又添了两个妹妹。够够说她妈妈又要生了,这回大家都说生男孩。她家已有七仙女了。就是八仙过海也得有一个异性。
七哥常常能碰上够够,碰上够够就约她一起走,于是他们总是在铁路边碰头。够够小嘴灵得像鸟儿,七哥总怀疑她是鸟变的。够够叽叽喳喳起来没个完,七哥便安静地听着,刚开始时有些不耐烦,后来就习惯了,再后来就喜欢听她讲。七哥想要是小香姐姐也能像够够这样该多好。够够和七哥的小香姐姐一样大,都比七哥大两岁。小香姐姐却从来不理睬七哥。她要是想起七哥时就是七哥倒霉的时候到了。那天晚上父亲喝酒喝得高兴,小香姐姐连忙凑上去对父亲说七哥见到白礼泉就一面哭一面喊爸爸,还从白礼泉手上接过一块糖。父亲一听勃然大怒,他使劲地放下酒杯,吼着七哥:给老子过来!七哥已经吓得站不起来了。他如狗一般爬到父亲脚下。父亲用大脚趾抬起他的下巴,骂道:你这个杂种。然后一脚蹬翻了他。父亲令五哥提起七哥,将七哥推到墙壁前面壁而立。之后又指示六哥扒下七哥的裤子,用竹条抽打五十下,五哥和六哥乐呵呵地干这些。父亲赏识他们时才会让他们干这些活儿。小香姐姐坐在床沿边让大香姐姐用红药水给她染指甲。她俩尖声地笑着。七哥忍着全部的痛苦去听她们笑得如歌一般流畅。父亲又坐下喝酒了,嘴唇咂得叭叭地响。而母亲自始至终地低头剪着脚指甲,还从脚掌上剪下一条条的破皮。母亲喜欢看人整狗,而七哥不是狗,所以母亲连头都没抬一下。火车轰隆隆从门外驰过。雪亮的光一闪一闪。和它们叠在一起的是竹条以及它挥舞出来的音响。这一切成为七哥脑海中永恒的场景。
铁道线不知从何而来。伸延前去,又不知指向何处。够够在哪儿呢?或许她的灵魂一直在这儿漂荡,引得七哥无法克制自己而一次次走向那里。
这日子,是七哥最美丽和善良的日子。它在无数黑浓黑浓的日子里微弱地闪烁几星绚烂的光点。
四
只要大哥在家的日子,七哥就用他迷迷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哥。大哥不理他,大哥不编造谎言让父亲的拳脚砸得他透不来气。大哥不用最刻薄的语言诅咒他,大哥不把他当白痴般玩物当一头要死没死的癞狗。小时候七哥以为大哥是他的父亲,后来才弄清他只是大哥。大哥和父亲是两类完全不同的东西。
大哥对七哥现在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从心底生厌。时间简直是个魔术师。当年睡在父亲床底下的七弟居然蜕掉了他那副可怜巴巴的外表而人模狗样地在小屋中央指手画脚。每逢大哥在家,七哥若酸溜溜地炫耀他的哲言,大哥必定会暴吼一声:小七子,你再动一下嘴皮看我割了你的舌!
可惜大哥在家时间少极了,少极了。七哥从记事起就知道大哥从来不在家睡觉。弟兄们一天天长大,地铺上已经挤不下七条汉子了。父亲便一脚把七哥踢到了床底下,而大哥则开始成日成月成年地上夜班。
大哥总是在星光灿烂的时刻推门而出。他手里提着一个饭盒,里面有半斤米和一小碟咸菜。清早大哥回到家时,父亲和母亲都上班了,大哥便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地睡到太阳落山,然后起来同一家人一起吃晚饭。到星光灿烂父亲打长长的呵欠时,大哥便又推门而出,手里拎着那个饭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大哥小学四年级没读完就进工厂了。大哥曾经留过两级。他跟二哥同了一年学之后又跟三哥同学。大哥比三哥大四岁,几乎高出三哥一个整头。班上同学都如三哥般弱小。他们管大哥叫刘大爷。起先大哥还乐呵呵地答应,后来三哥说那是骂他留级生大爷哩,大哥这才一听人如此叫唤便翻下虎脸。大哥打架出奇勇敢,出手迅猛有力,打在兴头上敢抡刀杀人。这是父亲最赏识他的地方。所有的同学对大哥都畏之如虎。其实大哥很少揍他的同学。他们太弱了。大哥不屑于对这种小萝卜大哥的话动手。大哥说他绝不学父亲。他不打比自己弱小的人。而父亲,打起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像喝酒一样频繁且兴奋。
大哥是被学校开除的。那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油头粉面的,他让大哥抬了跳箱又抬垫子。垫子是给女生翻跟斗的。大哥说他不抬。体育老师便说刘大爷不抬谁又会去抬呢?大哥便走上前,挥起小臂给了老师一肘,只一会儿,那白粉捏的一样的鼻子便淌出了两道红血。所有的学生都吓傻了,女生还嘤嘤地有人哭泣。大哥扫了他们一眼扬长而去。学校原本不想开除大哥,因为在场同学都证明老师骂了大哥大哥才动的手。晚上,那老师灰着脸跟在教导主任身后来到了河南棚子。父亲在门口堵住了他们。教导主任说是来向大哥道歉并也希望大哥向老师道歉的。父亲一瞪眼骂了几句直指祖宗的脏话然后说:幸亏你撞在我儿子手下,他实在比老子小时候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