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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足够了,掏钱买杂志,花时间,看。
连图带文字,二十二页,飞机上一小时看完,脑子里浮现出关于王朔的三个关键词:名利、转身、精明。
名利乱神。有气质的人,点正,一脚踩上块西瓜皮,很快辉煌。长坂坡的赵云,挑滑车的高宠,青年王朔一年写了上百万字后,发现一个字可以挣十块钱了,一个剧本可以卖一百万了,在整个文学界、影视界乃至文化界可以入朝不趋、奏事不名、片儿鞋菜刀上殿了,不知道个人能力的上限在哪儿了,于是说不留神写个《红楼梦》,于是除了垃圾影视剧本之外,好久看不到他写的东西了。还好没说不留神写个《史记》,否则《三联生活周刊》封面上的特写就更没胡子了。
转身困难。写小说是个“喷”的脑力和体力。写小说的人,如果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百分之一百该写,如果为了记录不能被其他方式记录的人类经验,百分之九十九不该写。这百分之一该写的人当中,百分之九十左右的人,就三到五毫升的刻骨铭心、三到五毫升的销魂断肠、三到五毫升的脑浆童尿,喷一二本书、三五十万字,刚好。曹禺、钱锺书、沈从文、凯鲁亚克、芥川龙之介都是例子。之后,转身,可以像曹禺那样守节缄口,可以像钱锺书那样做
《管锥编》之类琐细缜密的学问,可以像沈从文那样把对妇女的热爱喷到对古代服饰的研究上,可以像凯鲁亚克那样饮酒嗑药,可以像芥川龙之介那样了断。另外中气足的百分之十,要充分了解自己,要顺应自己的气质,这和立功立德读书游走嗑药打架喝酒泡女明星去云南西藏听古典音乐练瑜伽背《金刚经》信邪教都没关系。气质偏阳的,比如亨利·米勒、菲利浦·罗斯、海明威、王小波,就应该举杯邀明月,死守烂打一个“我”。气质偏阴的,比如劳伦斯、纳博科夫、库尔特·冯尼格,就该用小人之心小人之眼,臆想意淫一下“非我”。内心里,我一直期望看到好的汉语的有禅味的小说,本来寄希望于阿城,但是原计划写八王的阿城写了三王之后,或许是名利害人,也去写剧本了,或许是“言语里断”,决定杀死文字,反正不写小说了。到现在,还是《边城》最靠谱,还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千只鹤》、《名人》更接近。王朔是个气质偏阳的人,这次转身,听吆喝,仿佛是要探讨时间,涉及生物碱,把自己和众生往高层次带。我觉着,难。
精明满溢。青年王朔到了中年王朔,没变的是他气质里的精明。那是一种北京街面上的精明,属于天资加幼功,过了十来岁,基本学不来,相比刘邦和朱元璋的那种精明,小些,温柔些,局限些,和韦小宝的类似。相比江浙沪一带的精明,大些,隐蔽些,明快决断些,所以估计新书出来,王朔不会像余华宣传《兄弟》一样,是媒体就见,是书城就支张桌子去签售。中年王朔上了《三联生活周刊》,洋洋洒洒二十多页,读上去像听道行高的国企领导讲话,螳螂行意八卦太极,三四个小时,表面看毫无结构章法,其实该点到的都点到了,该埋的伏笔都埋了,表面看锋利狂狷,其实不该得罪的都没得罪,不该说的一句都没说。中年王朔骂的不是半截入土的就是正在发育的。被骂的半截入土的,念过大学本科都能看出是垃圾;被骂的正在发育的,仔细挑选,想扒拉出来半个二十六岁写出《妻妾成群》的苏童,都不可能。
拿着这期没开苞的《三联生活周刊》上飞机,我心理阴暗地期望,又有裸奔的可看了,街上围了这么多人,应该好看。挤进人堆一看,又有负责灯光的,又有负责录音的,还有维持秩序的,裸奔的穿着金裤头,戴着金面罩,原来又是个拍大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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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活着活着就老了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过,生日蛋糕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插蜡烛了,可总感觉自己还年轻。
还没老。
我老妈老爸还健在,一顿还能吃两个馒头喝一碗粥,还能在北海五龙亭腰里系个电喇叭高声唱“我是女生”,还能磨菜刀杀活鸡宰草鱼。我头发一点还没白,大腿上还没有赘肉,翻十页《明史》和《汉书》,还能突然听到心跳,妄想:达则孔明,穷则渊明,林彪二十八岁当了军长,杨振宁三十五岁得了诺贝尔奖,或许明年天下大乱,努努力,狗屎运,我还赶得上直达凌霄阁的电梯。老相好坐在金黄的炸乳鸽对面,穿了一件印了飞鸟羽毛的小褂子,用吸管嘬着喝二两装的小二锅头,低头,头发在灯光下黑黑地慢慢地一丝丝从两边垂下来。她吸干净第二瓶小二锅头的时候,我还是忘记了她眼角的皱纹以及她那在马耳他卖双星胶鞋的老公,觉得她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但是在网上看了某小丫的文字,《都给我滚》、《发克生活》,第一次,感觉到代沟,自己老了。
那些文字,野草野花野猪野鸡一样疯跑着,风刮了雨落了太阳太热了那么多人刚上班早上八九点钟就裸奔了。我知道,这些文字已经脱离了我这一代的审美,但是同时感到它们不容否认的力量。我知道,人一旦有了这种感觉,就是老了,仿佛老拳师看到一个新拳手,毫无章法,毫无美感,但是就是能挨打,不累,仿佛韦春花看到苏小小,没学过针灸按摩劈叉卷舌,没学过川菜粤菜鲁淮阳,但是就是每个毛孔里都是无敌青春。
码字,其实真没什么了不起,本能之一。有拳头就能打人,有大腿就能站街,把要说的话随便放到纸面上,谁说不是文字?小孩能码字,其实也真没什么了不起,再小,拳头和大腿都已经具备了。《唐书》说白居易九岁通音律,冯唐十七岁写出了《欢喜》,曹禺十九岁写出了《雷雨》,张爱玲二十二岁写出了《倾城之恋》,即使看那些大器晚成作家的少年作品,基本的素质气质也都已经在了,只不过当时没人注意到,以为老流氓是到了四五十岁才成了流氓。所以不想因为某小丫的年龄,简单粗暴地将她归类到80后。贴一个标签,拉十几号人马,最容易在文学史上占据蹲位:近代在国外,有迷惘一代、垮掉一代、魔幻现实;“四人帮”之后在中国,有伤痕派、先锋派、痞子派;深入改革开放之后,有下半身、70后、美女作家、液体写作、80后。一路下来,标签设计得越来越娱乐,越来越下作,越来越没想象力。
文学,其实很了不起,和码字没有关系,和年龄没有关系。一千零五十年前,李煜说:“林花谢了春红。”一千零五十年间,多少帝王将相生了死,多少大贾ceo富了穷,多少宝塔倒了,多少物种没了。一千零五十年之后,在北京一家叫“福庐”的小川菜馆子里,靠窗的座位,我听见一对小男女,眼圈泛红,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在新泽西apm码头旁边的一个小比萨饼店,冬天,我和老鲍勃一起喝大杯的热咖啡。合同谈判,我们到早了,需要消磨掉一个小时的时间。老鲍勃说,他小时候也是个烂仔,还写诗,然后拿起笔,在合同草稿的背面,默写他的第一次创作:“如果你是花朵,我就是蝴蝶,整天在你身边腻和。当朝露来临,将你零落,我希望我是朝露,不是蝴蝶。”我说,是给你初恋写的吧,鲍勃点了点头,那张五十五岁的老脸,竟然泛红。
其实,老拳师是怕新拳手的,不是他有力气,能挨打,而是新拳手不知死活的杀气;韦春花是怕苏小小的,也不是她的无敌青春,而是苏小小自己都不知道的缠绵妖娆。某小丫的文字挥舞着拳头,叉着大腿胡乱站在街上,透过娱乐的浮尘和下作的阴霾,我隐约嗅到让我一夜白头的文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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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违反人性
“冯唐,你觉得,一夫一妻制的婚姻,从生物学和医学的角度看,是不是违反人性?”
我做任何其他事情,都是自修的野路数,除了医学和生物。连带在北大生物系的三年预科,一共老老实实地修了八年临床医学,而且还是妇科,再狡辩,也算是科班了。所以,不管我原来学得如何稀松,不管我已经离开原来营生多少年了,早就记不清颅底那十几个大孔分别进进出出着哪些神经血管了,不管我对战略管理素养实战俱佳,对公司治理高管薪酬了然于胸,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和我聊天,基本没人问我,联想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国际化战略,如何加强审计监察才能避免中银香港刘金宝和朱赤违规贷款私分小金库的问题再次出现。由于我又是个妇科大夫,问我的问题大多怪力乱神,诲淫诲盗,比如四十二岁怀孕生孩子生成傻子或是怪物的概率有多大,比如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是不是违反人性。
简单地说,从古至今有三类男人不被女人当成男人:太监,乳腺外科大夫,妇产科大夫。改了行的也不行。
问我这个问题的是小马姑娘。小马姑娘出身名门,清华国际金融系毕业,哈佛商学院mba,前知名管理咨询公司金牌分析员,现知名投资银行实习。小马姑娘腰身妩媚,皮肤很白,头发很黑,屋子里稍热一些或是一点酒精,不用腮红,腮自然红,不用唇彩,唇自然光彩。小马姑娘态度谦和,微微笑着,话不多,声音婉转,总是低八度,戴黑边眼镜,黑边宽厚,掩盖眉头一弯秋月眼角一朵春花。小马姑娘说出话来,用字平和,但是观点一刀见血,逻辑水泼不进。有道菜叫拔丝鲜奶,做得好的,鲜奶如皮肤嫩白态度谦和,拔丝如腰身妩媚声音婉转。小马姑娘是拔丝鲜奶,但是每块鲜奶里都有一颗或是半颗铁钉。古龙说,迷死人不偿命的,就是这种人吧。
“冯唐,从生物学和医学的角度看,老天爷设计人性的时候,最终的效果是不是让个体基因存在下去的概率最大化?”小马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