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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0或x=5,即y=20或y=1
时才有可能。所以,农场或者买20头小羊,80头小猪仔,或者买5头小牛,1头小羊和94头小猪仔。”
江老师把“20头小羊”说成“奥细头小娘”,小牛说成“小油”,94头小猪仔说成“九洗细小居仔”,乡音敌过逝水流年,乡音念去去千里烟波,搞得我真是榫里不知卯里。幸亏时光是体恤,时光是牙琴,江老师手灵巧得像跳《骷髅小舞》的邦吉依先生的手,书写如风,字瘦长似枯柏,一一悦目,所以嘛,我发呆的表情被江老师理解成了思考,他又恰恰是生怕别人不思考的那种人,“数学是计算的艺术,正如建筑是砌砖,绘画是调色,音乐是韵律,地质是碎石,以及解剖是宰割的艺术等等一样。”江老师谆谆告诫着:“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让你补课了吧?”说到最后,他又补足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江老师的羊肝汤是喝足了,一片芫荽残屑粘在牙齿上,像长出一颗翡翠牙。“你知道一个三角形有几个直角了吗?”江老师突然想起来了。“毛主席说过几天再告诉我。”我成心要气他。江老师冷笑了一声:“毛主席有没有告诉你毕达哥拉斯在发现了他的直角三角形基本定律后,曾举办了一次盛大的牛祭。从此以后,每当新的真理被发现后,所有的笨人——笨牛都怕得瑟瑟发抖?”江老师死盯着我说时,左手弹了几下杯子,显示出他有绝对的智慧收拾我,我只好端出二两羊毛擀不出一炕毡的架式,不再吭声。
江老师见我不吭声,便说:“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不是用顺口溜来糟塌我的数学吗?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我要给你出一道题,叫《西江月》:‘群羊一百四十,剪毛不惮勤劳,群中有母有羊羔,先剪二毛比较。大羊剪毛斤二,一十二两羔毛,百五十斤是根苗,子母各该多少?’”江老师说完题我只好端出二两半羊毛擀不出一炕毡的架式就不吭声。
“你对数学有抵触情绪很正常。”江老师抽起烟来,“教你这号学生,我的抵触情绪更大,不教你,还不能理解柏拉图的伟大。柏拉图不愧是西方启发式教育的始祖,他能让苏格拉底同一个从未受到过几何学教育的童奴讨论勾股定理问题,即求比边长为2尺的正方形面积大一倍的正方形的边长。而苏格拉底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凭借在沙地上不断绘出,又不断擦去的直观图解,一次次纠正童奴匆忙作出的种种错误,直到引导童奴得出正确的答案。”江老师说到这儿,把烟灰弹在炉膛里,“我自愧弗如,给你讲题,有对牛弹琴之感,当然,当然了,愚蠢的是人而不是牛,柏拉图传授数学所采用的理智助产术的方法即辩证法,辩证法其实就是进行谈话的能力,抑或关于讨论的技艺。拉斐尔搞的‘雅典校园’再现了柏拉图启发式教育的场面,或在华丽的拱门下面,或在宏伟的拱廊的一端,在台阶或平台上师生们三五成群,或交谈,或争论,或思考,随心所欲,畅所欲言,绝非《论语》那种问道式的对话,总是学生问老师,一问一答,既无法把问题引申,又不能使诘难反复。江老师正面向窗,右手举起,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指向房顶;你比童奴聪明吧,你应该相信我像苏格拉底一样正在教你,当然,你也该像童奴一样,帮我打打水,扫扫地,收拾一下房间……
江老师一定是喝酒了,随着风推寒涌,电灯忽明忽暗,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劣质高粱酒的味道。“另外,我还想明确知道,”江老师走到我桌前,像拎一只死老鼠一样拎起了我的舞美人。“你和数学有仇?”他的口气放得很慢。
“有仇。”我冲口而出。
“我在考虑我的教学方法。”江老师很明确。
“不锁我了?”我问。
“嘁,如果没有1665年夏天在英国发生的严重的淋巴腺鼠疫,剑桥深恐波及,停学放假,学生们都被遣散回家,牛顿又怎么能够在家——一个很小的,大壁橱似的房间里集中精力才智,自锁自己,揭示奥秘呢!”江老师说得脸更白了,“你有牛顿才情的万分之一吗?嘁!”
“牛顿也好,羊顿也好,谁锁他啦?谁让他人锁啦?”
“你能不请自到,按时补课,不溜号?我晚上几乎都被该死的会占满了,不锁你,你不会好好学习的。”
我的沉默让江老师把舞美人掷在了窗台上,“直线是最短的道路,如果你非要走弯路的话,你走吧。”江老师说着,把门打开了。 我犹犹豫豫站起来,推开椅子之后,才发现江老师递过来一个箍着两道竹篾的漆皮木桶,“要一半热水一半凉水。”他说这话时像突然害了牙疼,有些呜噜不清,但神情却是天经地义,俨然他成了苏格拉底,我就是那位童奴。
……初春的塞北,风如碎玻璃,云层被啦啦、啦啦地破开,芥子黄的几颗稀星瞥瞥眼有,瞥瞥眼又没了。再等夜暗得深浅不一时,寥远的稀星变成了青白的花瓣,远方落寞的狗吠和谁家驱鬼烧纸的吟哭不期然地汇聚在了一起,一阵紧过一阵。
真没想到,半夜三更,我在锅炉房碰到了瞿昙海伦老师。
……
黑暗中,瞿昙海伦老师的脸脏麻麻的。她穿着一件黑色大氅,却戴着一双猩红的羊皮手套,几绺头发垂下来,散乱如卷草,一看便知是刚刚离开病榻的人。她趿着鞋,鞋带蹭地,弯腰打水时,瘦小的身材像一只黑孔雀,黑黝黝的眸子几乎把鸭蛋青色的眼白挤没了,她看我时,目光发虚,似乎在吃力地辨认我身后是否藏着耶路撒冷。
学校的锅炉房有两个,老师和学生是分开的。“你给谁打水?”“阿尔巴尼亚罚我给他打水。”“阿尔巴尼亚?噢,江老师班的,你叫什么?”“小侉子。”“这名字好记。”我和海伦老师说话的工夫,她的暖壶灌满了,那是一个八磅的暖壶,比海伦老师的腰还粗,瘦伶伶的她拎那么个大家伙很吃力,我说海伦老师我帮你拎回去吧。海伦老师无言地把暖壶递给了我,我随手把江老师的木桶撂在一边,跟在了海伦老师身后。
海伦老师走路低头,缓慢思索的态度像要从三月初保持到六月初,她走得很慢,很在意,好像满地都是鲜嫩欲滴的花朵。海伦老师家在江老师家的前一排,也是靠西的第一间房,她的门口有两棵丁香,到了门口,海伦老师没有接过我手中的暖壶,而是双手叉兜,一声不响地仰起纤细的脖颈,看着夜空,好一会儿加好一会儿,她冒出一句:“死了算了!”紧接着,好像她的翠鞋上有多少土似的,她用手抹了又抹。
海伦老师说这话,不知是在下决心还是下不了决心。我拎着实实在在的暖壶伫立在一旁,觉得若能搭上一句话比登天还难。海伦老师下巴颏向上翘时比埃及的金字塔还端正,再等她蓦地低下头,斜瞅着我时,眼睛茫然地挂着几滴清泪,神情是骇人的美丽,骇人的呆滞。
女人要是不把死字挂在嘴边就不是女人了,纯粹的女人历来如此。被关在监狱里的我母亲像吃家常便饭一样喊着死,像打梆子唱更一样让人放心。那一刻,我有了歪诗烂唱的轻松。海伦老师的神情再难掩饰地被我看到,被夜空看到,被两棵丁香看到,被她八磅的暖水壶看到。“您回屋吧,”我说,“受凉了不好。”我提醒完,把暖壶放在她门口,扭头走了。
等我回到锅炉房,发现江老师的漆皮木桶不见了。不见了也就不见了,都走出锅炉房了,才意识到桶不见了可以,江先生不再见恐怕是妄想。我抓着刺痒的头皮,回去找了一圈,锅炉房除了一座一人高的锅炉,一座水泥砌的接水台外,没别的,再找一圈,我的头皮开始发紧。
我一路走,一路想着怎么和江老师说。大道两旁是一片不久前融雪水洼结成的薄冰,冰面上冻结的草茎,在月光下,像一条条白色的流火在闪烁。当我经过石桥时,从涵洞里突然蹿出一道银光,银光碗口粗,蓬蓬松松卷卷舒舒掠过,是獾?是狐?是狸?是它精妙的身影带来了潜逃的轻盈和窃喜,留给我溜之乎也的暗示。
第二天一早我就上了街,离开校门时,见到魏丰燕热气腾腾往校内走,领口敞得很有规模,粉粉白白的一片比御玺还要精致。这厮胖,心眼绵、嘴巴倔,最大的特点是毫无雄心壮志,痛恨读书,好吃懒做。我觉得我和她是一丘的貉,就让她调转头跟我走。“去哪儿?做甚么?”魏丰燕询问的口气比羊绒还轻软,我就告诉她,请她去吃头脑。——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一种食品。
太原的“清和元”在我们县开了一个分号,生意蛮好,对羊膻味趋之若鹜的人不少,还有爱极的人声称哪怕每天在他脚板底下扎八个窟窿,他也拚死去吃头脑。说这话的是郝老师,“你以为你是头脑啊,为贵的你!”,他骂人都拿头脑比喻,我觉得我若不去体验一下,就反应太迟钝了,我对魏丰燕说,“你要悉心地揣摩头脑,你慢点吃,甭学猪八戒吃人参果。”
“你也吃慢点。”魏丰燕也叮嘱我。
出了巷,才注意到街面冷清,行人稀寡,晨练的麻雀赶着人影儿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蹦,还有一两头尖脸猴腮的猪哼着饥寒交迫的履历,再想找个新东家。魏丰燕偷跑回家奶娃,夜半去,天明回,上课打盹流口水,同学们交换着目光鄙夷她,嘴巴撇得像驴嘴,我就觉得和魏丰燕的友谊有了,比胎记还要柔软还要常青。这会儿,我边走,边朝着魏丰燕傻乐,魏丰燕两颊被风吹得通红,也朝我笑,她不放心地一路问带钱没?带钱没?
头脑从表面上看去,只是一碗不稠不稀的糊汤里泡着几块羊肉。头脑的成份有:羊肉、羊髓、羊肝末儿、羊油、羊骨粉、羊血、羊唾液、羊鞭共计九宗,又叫“九珍”。头脑的佐料有酒糟、煨面、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