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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茸毛,煞是整齐,茸毛根部的草席缝隙里竟是翠绿的!心激灵了一下,浑身起了波浪似的鸡皮疙瘩,连忙下床把全寝室同学都喊起来,发现大家的床铺都一样,人睡不到的那部分草席都长了灰白的茸毛,有的茸毛已经变成绿色。用湿布抹,用干布揩,忙了一个午睡时间。
就在这天晚上,许莹通知我参加全校党员骨干紧急会议。会议室讲台上放着一台熊猫牌收音机。要来的终于来了。播音员用充满火药味的语调播着《人民日报》社论《 这是为什么? 》。我飞快地记录着。社论播完了,汗水也湿透了我的衬衫。
接着是分系召开党总支扩大会议,具体部署反右斗争。在去系总支会议室的路上,许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加快步子赶上她,她搂着我的肩。
“还记得小郭吗?小郭是个挺有骨气的人,不会为了开脱自己出卖战友,这点我是看得准的。你关照一下雨山,小郭来我家的事对谁也不要说,免得把事情搞复杂了说不清楚。”
党总支扩大会议上,许莹宣布经总支研究并且上报校党委批准,分别成立教师和学生的反右三人领导小组。我是学生反右斗争三人小组成员之一。宋彬彬毫无疑问是中文系学生反右三人领导小组成员。雨山犟头倔脑,现在绝对不会巴结宋彬彬。再想想,再仔细想想,我有没有流露出她挨了大字报讽刺挖苦而幸灾乐祸?没有。有把握?有把握。我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问题就在这里。她肯定感觉到我有意和她保持距离。现在再同她套近乎,不是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了我因为雨山而心虚?算了吧,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还是听其自然吧。雨山毕竟没有参加请愿,他们班里的右派多着呢!糟糕的是雨山的情绪。必须提醒雨山,对运动有抵触情绪是最危险的。吃晚饭的时候,我和雨山说过,晚上我将参加重要会议,约定十一点钟在操场外的小河边会面,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我气喘吁吁赶到小河边,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他背靠着树干,伫立在柳树的阴影里,瞅着暗淡的河水出神,竟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他转过脸来。
“你听过明天的《 人民日报 》社论了吗?”我说。
他茫然瞅着我,摇摇头。“开始了。”我简单地说。
仿佛突然挨了重重一击,他的身子慢慢沉下去,蹲在地上。
我把他拉起来,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走上空空荡荡的马路。
“党员骨干会议没有让李群参加。校党委已经点明了要把请愿作为识别右派的突破口,和请愿有关的一切事情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明天《 人民日报 》社论一发表,运动就开始了。你必须做到三点。第一,运动一来,宋彬彬就是党,不管宋彬彬对你怎样,你都得忍着,绝对不能和她对抗,当然也用不着讨好她。你是对的,做人要有骨气。只是,你绝对不能对她抱有敌意。她要你怎样,你就怎样。反正把运动熬过去,明年毕业了,就各奔东西了,管他呢!”
“我明白。”
“第二,也许明天、后天,宋彬彬就要拿李群开刀了。你和李群是好朋友,你们班里人人都知道。你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也只能承认酝酿请愿时,你附和过他;请愿进入实质性阶段,你才觉得事情严重,才和我商量;我说共青团员怎么能向党请愿呢,你才清醒过来,从此悄悄避开了。”
“好,我就这样说。”
“第三,是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你要揭发李群,就像我们商量的,可以揭发估计别人也肯定会揭发的,比如几个人在商量请愿时他说的话。只有你和他两个人说的,绝对不要揭发。这样李群心里就明白,你只是出于不得已,并没有出卖他。雨山,要冷静,千万不要慌乱,进退失据。”
“我明白。我想过了,只能这样。萌萌,我们又只能像肃反的时候一样,不能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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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不成样子(30)
“情况和肃反那会儿大不相同了。第一,那会儿,我只是担心你受委屈,然而我明白,整到你头上的可能性是很小的。现在,由于李群,你有把柄落在宋彬彬的手里,只要宋彬彬想整你,就可以整你。第二,那会儿,我爱你,却不知道怎样爱,现在不同了,我真想天天只和你在一起。可是,偏偏我们只能在吃晚饭的时候才能见面。运动中谈情说爱就是对运动的消极。可是,如果你对李群的揭发要采取重要步骤了,再冒险,我们也得一起商量。雨山,你要记着,不管运动怎么发展,让我悬心吊胆的只是你。”
“我明白,萌萌,我明白。想到你,再难我也会硬着头皮顶着。萌萌,你放心,我……我总能对付过去的。”
“现在,只有你我之间可以无话不谈了。对别人,千万不能随便说话。哦,还有一件事。许大姐说,郭志远去过她家里的事,对谁都不能说,只当从来没有见到过。”
接连下了几场气势汹汹的雷阵雨,接踵而来的就是漫长而酷热的盛夏。
天天是摄氏四十度的高温,校园像一个巨大的烤箱。揭发右派分子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外语系的反右斗争也全面展开,许莹对我信任有加。我忙着组织、主持和参加各种大会小会,不断分析外语系的反右斗争形势,不断汇报、请示,不断找各种人个别谈话。
所有情侣都屏声敛息,校园里再也见不到成双捉对的情人的身影了。中文系那对著名的情侣,男的已经成了右派,女的整天关在寝室里淌眼泪。
只有在吃晚饭的时候,我才能在固定的餐桌上见到他。他的饭量减少了,而且吃得勉强。脸颊消瘦了,再也见不到原先洋溢在他脸上的自信而生气勃勃的微笑。魂不守舍,呆呆地发愣,只有勉为其难的苦涩的笑。我明白,他这样笑着,只是为了让我放心。看着他这样笑着,我心里更难受。然而,面对碾碎一切的政治运动,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每天,我抽出一小时看大字报,这是反右领导小组成员必须做的工作。然而,我真正关心的只是雨山班里的大字报。揭发马晨星的大字报成了全校反右斗争的一个热点,却还没有揭发李群的,这就意味着雨山暂时还是安全的。
一天上午,校党委组织各系反右领导小组成员参加中文系揭发马晨星的大会。曾经是自由讲坛的大教室里只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过道也挤得水泄不通。找不到雨山,也不便东张西望地寻找。曾经何等气宇轩昂、何等心高气傲的马晨星,现在变成一个头发蓬乱、灰头土脸的可怜虫了,泪眼汪汪地检讨说,他写《 宋彬彬外传 》的本意是助党整风,下笔时却哗众取宠,用词太刻薄了。他当场向宋彬彬鞠躬道歉,请求宽恕。回答他的是一片宛如山呼海啸的口号声。揭发斗争开始了,老账新账一起算,从漏网的胡风集团反革命小喽啰,到未婚就和女友发生性关系的道德败坏,到恶毒攻击肃反,到对党对社会主义的刻骨仇恨……马晨星很快崩溃了,哭得像个鼻涕虫,给自己戴上一顶又一顶大帽子,乞求给他一个戴罪立功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暗暗希望雨山也能站出来揭发,然而没有。一转念,我想这样也好,雨山不是个会演戏的人。再说,现在雨山太积极了,不仅会引起群众的反感,宋彬彬能不看出你心中有鬼?哦,还是以静制动为上。
下午,校党委决定揭发批判马晨星的大会移师大饭厅,全校师生都参加。
第二天上午,我在寝室里参加小组会,漫谈对昨晚参加中文系揭发批判极右分子马晨星大会的体会。对面中文系一年级男生宿舍突然传来急促的喊叫声:“不好啦,右派分子要跳楼啦!”“快,抱住他的大腿呀!”我转眼从窗口向外看。对面四楼的一个人头攒动的窗口里,倏地蹦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影子,两臂张开,双腿滑稽地蹬着,在灿烂的阳光里宛如一个噩梦,划出一道黑色抛物线,随即是一声巨大而沉闷的钝响。我本能地把头探出窗外。对面宿舍外的水泥路上,俯卧着一个中等个子身板结实的小伙子,红背心,白短裤,呈“大”字形,脑袋歪向一边,一动不动,脑袋下有黑色的浆液在水泥路面上无声无息地漫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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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不成样子(31)
“完了,我看见的。头向下,完了。”刘蓓从我身后探过脑袋,半个身子挨着我,脸色惨白,喃喃地说。
我感觉到刘蓓的身子抖索得像马达,我一个冷战,也剧烈抖索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是一片杂乱的下楼梯的脚步声。
我跟着女伴们向外跑,身子软绵绵的,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裹在人流里下楼。男生宿舍外的水泥路上挤满了人,远远看见灿烂的阳光下,一群人七手八脚如蚂蚁扛骨头似的,悄无声息地向校医务室飞跑。
水泥路上依然散立着呆呆的人群,然后慢慢散开,露出地面一摊殷红的血迹。血一路滴过去,宛如长得没有尽头的省略号,其间还掉着几只木屐,横七竖八,煞是可笑。我在散开的人群中寻找雨山的身影,希望雨山没有亲眼目睹这样惨烈的场面。没有。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亲眼目睹了这场惨剧,雨山对运动的抵触情绪会更大!
这天余下的时间里,我魂不守舍,脑海里时不时出现灿烂阳光下的黑色抛物线,怎么也赶不开,越赶幻象越是栩栩如生。
吃晚饭的时候,我觉得雨山不断用眼睛看我,左顾右盼。
“真糟糕,刚才通知我晚上开会。”我眼睛看着别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