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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郭志远是我姐姐的初恋情人。”
“你说什么?”
“小城解放那一年,郭志远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兼公安局局长,天天深更半夜在我家花园里和姐姐幽会。他和妈妈说好了,一年后姐姐高中毕业就结婚。后来他突然不见了。原来县城解放那天晚上,上级派来走马上任的县委书记下大溪洗澡淹死了,他被人告成搞反革命谋杀,被叫到省里,也许是隔离审查吧。三个月后他回来,变了一个人,我都差点不认识了。他只能和姐姐分手了,说组织上知道他和姐姐恋爱,更不得了,姐姐和妈都会坐牢呢!姐姐伤心得骤然变了一个人。”
“你姐姐还有这样浪漫的经历?你可从来没有说过。”
“如果不是今天又碰到,我也早忘了。还好许大姐忘了介绍,要不我们都会尴尬的。”
我和雨山隔着过道坐最后一排。只要一转脸,我就能瞅到他的忧郁、苍白和瘦削。听和他同来的同学说,他来校,只带了姐姐给医院洗被单得来的一元钱。在家里,他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然而,他没有申请助学金。我是班长,必须关心有困难的同学。我给了他一张申请表格,他推还给我,闷闷地说了一句话:“我不申请。”我明白,他不申请,是因为他出身于大地主家庭,父亲还是国民党反动大军官。看看他的衣服穿得相当整齐,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班里发展了三个团员,全班有五个团员了,成立了团支部,我这个班长就改任支部书记。我决定加强思想工作,发动团员找落后同学谈心。我找的第一个同学就是他。真是别扭极了,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我不问,他就沉默不语,仿佛我在审问他似的。不一会儿,我们都满头大汗了。我很沮丧。他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落后分子,我再也不想找他谈心了。一次,上课铃响了,他侧过身来,似乎和我说了什么,嗓子粗嗄,说起话来像一面闷在缸里的破锣,在喉咙里咯咯地响了一阵,我什么也没有听出来。音乐老师说过,男同学开始发育了,嗓子就变音,连音阶都会唱走调,没关系的,自己会好起来的。那一年,班里好几个男同学就是这样。我皱起眉头,迷惑不解地瞅着他。他把捏在掌心的一个纸团迅速地放在我的书本上,随即转脸瞅着走进教室的老师。我的脸刷地涨得通红,下意识地环视教室。还好,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异常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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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不成样子(21)
初三的时候,有个男同学也这样慌慌张张给我塞了张条子。我又气又羞,真想把条子交给班主任。没有交,只是因为担心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把条子读出来,我自己也会狼狈不堪。我回家和妈妈说了。“萌萌,生什么气呀!”妈妈笑起来,“你不喜欢他,就把条子撕了,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就得了!”
我很想把他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掸在地上。我转脸瞅他,他双手捧着脑袋伏在课本上。我很不情愿地展开纸片,是电报:母逝,速回。我同情地瞅着他。他依然双手捧着脑袋伏在课本上,一动不动。我召开了临时支委会,通报了他的家庭变故,提出一个给卓雨山政治上的帮助和生活上的温暖的计划。我说:“支部应该以此为契机,展开对背着沉重家庭成分包袱的同学的思想工作,帮助他们丢掉包袱。”支委会通过了我的提议。
我和他走在晚霞掩映下的田畔小路上。我相信,这是一次最成功的个别谈话。我发挥了自己全部做思想工作的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回家奔丧,对他的姐妹没有任何实际帮助,由于家庭是这样的家庭,母亲是这样的母亲,同学们不可能给他任何帮助。不回去,是一个表明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的好机会,也是站稳立场、争取进步的实际行动。出身是无法自己选择的,走什么路却完全由自己选择。他听得非常认真,不断地点头。
“我想……我想……”他结巴着说,“我想回去,走路回去,今晚出发。走快一点,明天晚上也到家了。我想……回来再争取进步。”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再想想,不要急于作出决定。”我竭力掩饰我的失望。
“理论上我也认识到,我的家庭很……很不好,是的,很反动,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爸爸和妈妈做了什么坏事、恶事,特别是妈妈。当然,我也不能担保他们没有做过坏事。”
“这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可能知道你爸爸妈妈做过的全部事情。退一万步说,你妈妈可能是个好人,可是,历史的发展有时候是需要人们付出代价、作出牺牲的,而这个代价和牺牲恰好落在你妈妈头上,你也只好去面对它。你读过《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吗?”
“初中时读过。姐姐借来的,我很喜欢。”
“我读了三遍,太喜欢了!你想,冬妮娅的爸爸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恶事?好像没有。可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决定他属于反革命阵营,冬妮娅呢,也还是受了反动家庭的影响,最后她只能和保尔分道扬镳了。”
他没有回家奔丧。一个月后,他交给我一份入团申请书。
我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感觉到他由家庭出身而产生的自卑感,这实在是他格外强烈、格外敏感的自尊心的一种表现形式。我从来不提他的家庭。既然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和家庭划清界限了,他的家庭出身问题就不再存在了。
“难怪我觉得你坐立不安,看郭志远的神情也怪怪的。哦,郭志远好像没有认出你。”
“那会儿的我和现在判若两人,他当然认不出来啦!那会儿,他也不是这样的。可他一开口说话,我就断定是他了。”
“和姐姐的初恋情人异地重逢,聊聊,不也很有意思吗?”我开玩笑了。
“我不想……不想徒添伤感。”
他的声音中有异样的忧伤,我的心不觉颤抖了一下。他对妈妈、对姐姐仍然带着深深的爱,这爱后来就变成一种难言的内疚了吧?我不觉拉起他的手握着,把身子依偎过去。
“想姐姐、弟弟和妹妹了?他们一定很艰难。等参加工作了,我和你一起去给妈妈扫墓,我们每月都给他们寄钱,好吗?”
没有想到这个春天竟如此匆匆。刚刚开始享受仲春的温柔,天气就骤然闷热起来,我最讨厌的梅雨季节令人扫兴地提前来临了。
刚才还是烈日当头,如火如荼地烤炙得校园的花草树木蔫头蔫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灰光光的阴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布满了天空。既没有电闪,也没有雷鸣,滂沱大雨就哗哗然铺天盖地而来,雨脚如麻,闪着黯淡的灰光。校园里、饭厅外和所有能够引起过往行人注意的显眼的墙壁上,琳琅满目的大字报——不管是图文并茂、才气横溢、书法精湛、贴得整齐、精心制撰的长篇大论也好,还是兴之所至一挥而就、写得歪歪斜斜、随意贴在别人的大字报上的短小杂文也好——不是被大雨冲刷下来蜷缩在墙角,变成一摊灰黑的纸浆,就是被大雨淋得字迹漫漶、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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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不成样子(22)
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后,大雨、阴云忽然隐匿不见了。天空依然湛蓝,艳阳经过大雨的洗涤,变得更加灼热如炙。
再写再贴。再来一场大雨。大雨间歇的时间越来越短,天气也越来越闷热。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凝滞不动。汗水冒不出来,人们的情绪越来越烦躁。自由讲坛越来越火爆,过道上都挤满了人,人头攒动。演说者在一阵阵雷动的欢呼声和掌声的激励下,调子也更加慷慨激昂,更加无所顾忌。大字报的调子也越来越充满急风暴雨的气息。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系总支秘书小杜对我说,许莹要我晚饭后一定到她家里去一趟。
“老王昨天深夜来了长途电话。”许莹脸色显得苍白,一见我劈头就说,“他的老首长提醒他,头脑要清醒,记住两句话,一句是‘引蛇出洞’,一句是‘让毒草大长特长’。”
“引蛇出洞?让毒草大长特长?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把蛇引出洞来,好打嘛!让毒草长得高高大大的,让大家都看到,好铲除呗!可能会有和鸣放截然不同的新的部署,可能会有一场更大的政治运动。”
“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演讲,就是引蛇出洞?就是让毒草大长特长?”一急,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太冲动、失言了。
“萌萌,你这话在我这里说了,我也只当你什么也没有说。”许莹敛起笑容,严肃地说,“记住,这样的话,在外边任何场合都绝对不能说!前些日子,我心里一直有隐隐的不安,但是,我相信‘引蛇出洞’和‘让毒草大长特长’才是真正的意图。只是,太……怎么说呢……不说了。萌萌,这两句话我只和你说,绝对保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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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若木鸡。天哪,层层发动鸣放,只是为了层层让毒草大长特长,然后铲除?层层设诱饵引蛇出洞,然后打死?几个月来,我在各种会议上动员同学们鸣放,不是蓄意引诱蒙在鼓里的同学们往预设的陷阱里走吗?我此刻的感觉,就仿佛有人告诉我刚才我吃了一只苍蝇。
更糟糕的是,团委委员中,只有我没有成为大字报讽刺的对象,也许这会成为这场运动中我怎么也说不清楚的麻烦。然而,这只是一闪念间飘忽不定的思绪,来不及细想,就被对雨山的担心压倒了。我自己也许只是